一幢建筑的死亡

《纽约时报》的观点评论博客,刊登了一篇摄影师写的文章。

Christoph Gielen讲述了他的作品《一幢建筑的死亡》(the death of a building)拍摄背后的故事,此照片记载了一栋英国战后建造的公屋的拆除过程

“城市在发展和扩张,但并非所有的发展都是成功的,并非所有的建筑都是永久的。”

“近些年,在一些英国城市里,人们逐渐发现,战后建造的一些大型公屋项目是失败的,这些被假定成为人们的居住社区的地方,已经成为了犯罪和毒品的衍生地。有些地方,尤其是那些无人管理的建筑,已经被推倒。”

“我一直对这种拆毁充满兴趣,尤其是整个社区连根除掉的案例。铲平现有的建筑,为新的建筑铺路,这是城市化进程中常见的行为,我们的城市到处都是这样的建筑工地,郊区无限扩张,面对这些现象,我试图通过我的照片提问:我们如何确认怎样的建筑是可持续的?又如何确认哪些是不可持续的呢?”

“2003年,我找到了一个机会,这就是苏格兰一栋16层公屋的引爆。”

“最后的拍摄结果,让我感到震惊,这个建筑在瞬间就消失了,眼看着爆炸产生的尘暴击中地球,升腾到空中,这个如此庞大、现实存在的一个家伙,就这样不复存在。一个观念强烈地吸引着我,我不希望展示这栋楼一步步被炸毁的过程照片,我更希望用这张消失在尘暴中的建筑照片来唤起观者的想象:它之前的模样,它的历史,以及它被炸毁的理由。”

文章后面有一则留言:

“1990年代的时候,我作为技术专家参与了一系列对冷战时期的核武器设施的拆除工作,我的工作介入了从拆除一直到将原址变成绿地的全部过程。最开始的几次爆破的确也很触目惊心,但是后来就越来越麻木,变成纯粹的工作了。

我们这个团队花了十多年将这些核设施对环境的影响消除,使之能够有限地被使用。这使人不禁会追问整这些武器的存在是否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和金钱?

记载这些过程的底片簿就在我的书架上,我要马上去重温一下。”

写留言的那位先生可能不会意识到,他当年所参与的核设施引爆的瞬间,仅仅作为档案被记录下来,但它们的内在隐喻却使之成为再好不过的“艺术作品”。而我则盯着Christoph Gielen的照片看了很久,我想象,它就是中国大地某处被拆迁的一处建筑,“尘暴击中地球,升腾到空中”,作者的那句话不断萦绕在我耳旁。

这张照片所带给我的思想连锁反应,有些像前天写到艺术家用其艺术作品对媒介展开批评时候,看到那张被篡改的《纽约时报》的头版,我想到了张大力的第二历史

这种如梦游般的连环套,还发生在我观看另一位摄影师Edward Burtynsk的新作的时候,这位去年因为一系列反映石油从开采到应用全过程的艺术照片“OIL”,而红遍整个艺术市场的摄影师,没有错过BP石油泄露事件,他有关墨西哥湾漏油场景的新作即将在画廊展出。有评论说:“这些照片将灾难拍摄得很美丽。” 这种营销目明确的行为的确有些投机,令人反感。而当市场将Edward捧成一位艺术政治家的时候,我们在期待什么?

无独有偶,拍摄死亡建筑的Christoph Gielen也给自己的摄影师身份前面加上了一个定语——“关心艺术与环境政治”。

看腻了文艺腔浓重的摄影作品,我最近愈发感到自己要换口味。我希望看一些”大人”的照片。抒情看多了,我想看一些言之有物的评论。我希望镜头后面不要只是一双摄影师的眼睛,最好是建筑师,政治家,甚至可以是一双厨师的眼睛。

但照相机的力量就是有这么强大,它能让站在其后面的人都变成一水儿的“摄影师”。

我把我的烦恼给学生讲了,整整讲了一堂课。课后,一个同学郑重地拷走了我的课件。他还问我,“我们的作业拍不到特别艺术的照片没问题吧?”我问他,你说的艺术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那种有光影存在,或者很复杂的曝光,比如剪影。”

爆破一个人头脑里的固有观念竟然如此困难。

这也不奇怪,我自己就爆破了十几年。

应该再写篇文章,叫做《一个摄影师的‘死亡’》

链接:中国怪诞建筑的非正常死亡

Comments (5) Write a comment

  1. 一个人头脑里的固有观念只有他自己能够爆破。老师能够做的是提供炸药(新鲜的不同的观念)和“怂恿”他去爆破(重新思考已接受的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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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爆破一个人头脑里的固有观念竟然如此困难。 [:Wakeup:] “我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工作的价值,但是后来发现,只要学生在具体语境中遇到相应问题的时候,还是十分有可能唤起最初课上的思索和记忆,所以这事儿还得接着干,爆破不行就水滴石穿,起码有个印记。整太严肃了,呵呵。 [: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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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最近又看到了兩張Burtynsky兩張有關中國拆遷的兩張照片,
    感受複雜。

    一方面我覺得他這兩張比他的中國「同行」拍得好多了;
    (有時他拍得很好,有時不然,至少有些畫面不必然勝過別的中國攝影師。)
    而為甚麼他的中國同行被他打慘了?
    是因為腦袋裡的思維自我設限了嗎?
    還是高點全視的「方法論」?

    還是因為他對美國漏油畫面no mercy,對中國拆遷no mercy,
    對澳洲採礦還是一視同仁的no mercy,
    所以優雅又無情的勝出了?

    滑頭、聰明的便宜討巧,我還想到這些詞。
    「我希望看一些”大人”的照片。」
    該咀嚼的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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