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与记忆,我们是否还能找到这一年存在的实据

年末,净是关于2018年的各种盘点。它们多得有些疯狂,仿佛不提及过去这一年所发生的事儿,这一年就不存在似的。

这些回忆,旨在唤起我们的回忆。

但我实在不忍心点开这些文章,偶然瞟一眼,就会看到各种不堪,它们让我感到沮丧,再次看到这些曾经的热点,它们有的甚至已经成为笑话,并未留给我们任何深思,也无法深思。

不过,我写这篇文章的写作欲望却并非来自于此。最近在读一本书《摄影:从文献到当代艺术》,我首先要说这本书很不错,它值得一读。不过,阅读过程中,我时常想要跳出来反驳。

任何想要把摄影记录性质和表现性质之间的关系讲清楚的人,都相当有雄心。坊间存在的纪实与艺术之间的纷争,并非只是普通群众对摄影理解粗糙,这其实是根植摄影内部的矛盾。

很多摄影界的人士肯定会喜欢这个说法:“从文献到当代艺术”,似乎意味着今日的摄影能够抛下“写实”与“再现”的重负,成为一种真正艺术语言。但这本书的标题好像还可以这样翻译——“在文献与当代艺术之间”(La Photographie: Entre document et art contemporain),我不懂法文,这是我用google翻译的,但这样的说法会让我觉得舒适一些,因为这样一来,一种单向度发展的箭头,就变成了一种不确定的穿梭。

当然,翻译成单向度箭头也是有理由的,这本书的作者胡耶好像就是这么认为。要不然,他不会对罗兰·巴特持如此的否定态度,整本书他时不时地就会批判一下这个家伙。这让我有些气愤。

我太想写这篇文章了,来不及把《明室》再读一遍,但在我的印象中,这本书很难讲是提出了什么理论,所以非要用大刀去砍,那真的是过于用力。可你听听批评意见:“《明室》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示意图,一个量身定制的脱离现实的空谈……”胡耶反对的是巴特的”此曾在“的观点,因为这个”示意图“代表着一个逻辑:存在着一个物质性的被摄体,它被转录,从而也被证实。胡耶认为,整个摄影过程中的各种无法回避的主观因素,以及对象物的事件性——而不只是“物质”、“在场”和“存在”这些毫无立体感的表述——都被忽略了。

相当碰巧,最近看到的另一本书也对巴特的观点提出了修改意见。这是塔格的《表征的重负:论摄影与历史》,序言开篇就引用了《明室》里的一个段落,巴特说摄影具有一种证明力,塔格则建议深思。塔格明确提出,“照片之所以可以作为证据,并不取决于自然的或既存的事实,而是取决于社会的、符号的过程……巴特所说的‘证据力’是复杂的历史产物,是照片在某些体制实践和特殊历史关系内运作的结果……何物构成证据的问题,具有自己的历史——这未被巴特所把握……”

我完全赞同以上这两位学者的批评,他们从自己的论点出发,继而又展开了翔实的论述。他们都向我们展示了照片只不过是一帧普通图像的事实,附着在其上那些仿佛不言而明的观点和意义赋予都值得我们警惕。

但这不能成为否认巴特的理由。我无法抵抗他《明室》中的柔情,以上这两位学者没有意识到,巴特在这里解读的不是一般的照片,而是他的家庭照片。

这让我想到了约翰·伯格,他所提出的,照片的公共使用和私人使用之间的区别,犀利而睿智。伯格说“照片的意义是理解功能运作的结果”,当我们从一张私人照片出发展开阅读,面对的不是一个断裂的瞬间,而是一个我们会对其过去和未来都心知肚明的私人时刻,我们将会获得意义的连续性,甚至会得到一种能够抵抗历史的“永恒”时刻。(这也许就是巴特说的刺点?)

伯格将这种对照片的理解称之为“大众的”,这是不是也可以表述为一种民间的,对照片的非学术性的理解。不过,这里“大众”的提法似更耐人寻味,这似乎预示着在我们小部分人能看到的事实底下,还涌动着更多的意愿。

伯格在文中提到的一个场面,与巴特在照片中寻找母亲一样令我感慨:

“会有数以亿计的照片,这些脆弱的图像往往被放在贴心的位置携带,或被置于床头,用于指涉那些历史的时间所无权摧毁的对象。”

当学者们觉得,把照片当成一个实在物的痕迹去理解实在小儿科的时候,当他们指明照片被历史操控,却又无法提出抵抗其的方法的时候。照片被普通人笨拙地理解为“真”,这种天真,似正有可能是一种对意义赋予的反抗。只不过,它并未形成一种公共的表达。

巴特在《明室》最后的一节提出,社会想要把这种疯狂驯化,似乎照片最后会有两条出路,成为艺术,或变成一种普通图像。

无论是巴特还是伯格,他们的言论都来自上个世纪。今天的我们究竟选择了怎样的道路?大众解读照片的方式会不会已有了变化?这都不好判断,但一个事实是,照片真的是越来越泛滥了,所有人都在不停地生产照片。

发生在年末的这些盘点,无非是再一次以我们的名义来规定我们的记忆。我们的私人领域难保,我们还能有怎样的私人记忆?我们是否还能找到自己这一年存在的实据。

闭着眼睛,感觉这一年的世界恨比爱多,背叛比信任多,真的吗?我试图打开自己的私人相册,希望记忆还保持着渴求的状态,能让我去串联曾经的我与这个世界发生的联系。

 

Comments (15) Write a comment

  1. 新年好~
    话说去年做田野考察时,照片拍的很不爽,感觉又给自己套上了一层“需要记录”的桎梏,和以前自己走的用照片表达感觉的路线,越来越不兼容的了。还在思考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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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倒數第五段有句話似乎寫得不完整。
    再不然就是改但沒改完。這讓我不放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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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哈哈,Ki-one老师好,许久不见了。我改了个标点,不知道是不是会好一些。

      这篇文章写得很快,当时也没太多想什么,一下写完;现在回过头看,好多地方还要重新跟上当时的思路,貌似还不太好修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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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hi 新年快乐
    我继续上次提问以及这篇观点做假设
    “存在着一个物质性的被摄体,它被转录,从而也被证实。”而巴特解读的是他的家庭照片。那么:如果我合成了一套不存在的人的私人生活证据(事实上很简单),它会不会被理解成,他和我们一样存在着。那私人照片的证明力是不是也将被质疑和反思?这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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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你这个问题如果去看伯格的书《理解一张照片》会有很好的回答。在大众传播中,影像和原始语境割裂,它容易被操纵,假作真。就是你所谓的“即便不存在的也被认为是真的,很恐怖。”而关于影像的私人使用,阅读它们的语境是连续的,我想,你自己不会认为你合成的家庭照是真的,因为你熟知你家庭的语境。所以,伯格最终指出,对于大众传播,我们也应该创立丰富的语境让人们更好地去了解这张照片的产生,反思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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