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马格南

毫无征兆,今天到办公室之后才发现,这是我最后一周在马格南值日,也就是说,明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 尽管这三个月以来,我曾几次偷懒请假不去上班,也曾和朋友抱怨每周两天完全沉浸在拷贝、检索、下载、另存这样的机械劳动中,实在太枯燥。不过,真要结束实习生活,突然感到有些伤感。 我不是一个毫无条件的马格南图片社的崇拜者,也不是谈“马”色变的新人类,当然,年轻时候,在所谓国家地理杂志摄影师的浪漫与风情倾倒无数小女生的时候,我们这些学新闻摄影的学生,自然也被卡帕的微笑所迷倒。但是,除去各种传说和流言,假如以一种有节制的观看去对待这个图片社,它和别的图片社究竟又有什么不同? 第一次接触马格南的照片编码系统是去年,邀请Patrick参与汶川项目,宾馆里编辑照片的时候,我和fivestone同学被Patrick的编码要求弄得瞠目结舌。“ZAC2008020G0816-1068”这个电报的意思就是: ZAC:Zachmann 2008:2008年 020:汶川项目编号 G:digital 0816:日期 1068:数码文件的原始编号 有了这次编码经历,当我再次面对马格南的照片管理系统的时候,已经不再慌乱,而且每次听到管理资料库的Mat跟我念叨着 GOJ,ANC,TOL,CHC的时候,都觉得韵律感十足,出奇好听。 在图片管理系统中,敲入这些代码,后面是自摄影师加入图片社的第一年开始,不同年份不同主题的照片群落依次排列,并随着岁月的增加不断延续,甚至有人到了八十岁依然抖擞精神地在拍摄。 让我备感好奇的不仅是这些爷爷辈摄影师创作的生命力,还有他们对某个主题的偏执。Elliott Erwitt对狗的偏爱大家都有所了解。我曾花了两天的时间整理似乎是他出道以来所有的入库照片。六十年代:主题是狗,七十年代,还是狗,然后每个十年一个文件夹——让我度过这种乏味的整理工作的唯一希望就是——“狗”的主题究竟能否一直延续到2000年?当然,没有任何出人意料的结果。仔细研究,还会发现Paul Fusco对葬礼的偏爱,更不要说还有很多摄影师十几年都专注于一个选题。在他们的摄影生涯中始终有条贯穿始终的线索。 Larry Towell前段时间在办公室做了一次作品展示,啤酒,要喝着啤酒看照片,哪怕一共只有六分钟的长度。最后,他给大家秀了新书草稿,有关阿富汗,出版商还未谈拢,他已经把整本书的版式设计出来了。Larry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一个项目最后不以一本书做结,就似乎没有完成。 那由英文和数字构成的编码系统,是马格南的基因,是其构成体系的体现,在这里,衡量摄影师的基本单位不是单张照片,他们不用单词表达自己,而是从句子开始,构成片段,进而努力用文章说话,而最终目标,则是书。马格南的摄影师是要用书来计量的。 实习的三个月之中,发现摄影师都都对magnuminmotion情有独钟,负责这个频道的小青年身旁边总是围着人,以前,我认为这是M图片社与时俱进追逐时尚的体现,而现在却有了不同的结论。这仍然来自他们的基因,对于意图将自己的照片置于语境中解读的人来说,声音,甚至是视频,同照片一样,都是感性的,讲故事的手段。 其实,不必每提及马格南就是“纪实摄影”或者他们身上迷倒小女孩的探索世界的精神,抑或是他们的某种独特摄影风格。我更愿意把这个图片社里的人看做一群用照片写作的小说家。 他们是一群摄影界里的说书人,想法或许很简单——将摄影当作一种语言,用照片来遣词造句。 将照片作为语言?你会说这个观点完全没有什么新意,但它却从来没有得到真正的重视!直到今天,视觉因子很多时候甚至代替了文字的功能——如果此时你感到了用照片结构故事的奇妙,那就应该是了解马格南的时候了。 所以,这篇文章的题目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再见” 马格南,不是告别。

时差(三)

三本书 “拿下”,这是淘书时最开心的时刻。应打算逛遍全世界书店的曾翰同学的要求,周密带我们去了旧金山一家艺术书店Green Apple Books。结果,我比曾翰收获更大。 我买了三本书,都是我喜欢的。 《论摄影》(on photography)这本书我已经有了两个中文版以及 2001 年的英文版,而这次则撞到了一本1990年的版本。旧书的封面是不是比现在的新版好看一些呢?封面设计是Carin Goldberg,以设计图书见长,可以去她的网站看看,有不少很不错的设计作品。 和早期企鹅出版社的《论摄影》一样,此书的封面使用了一张1850年的达盖尔银版照片,摄影师是一位美国人,姓名不详。我很喜欢照片里女人那种淡淡的神情,充满隐喻,而男人的姿势和样子则有些做作。选择这张照片作为封面,出版人和桑塔格本人恐怕都别有用心,这张包含照片的照片,与读者相隔两重时差,使得对之的解读更为复杂:人们为什么要和照片合影? 或许《Photography Until Now》这本书可以通过对早期摄影史的回顾,找到一些解读上面那张照片的线索。这是我买的第二本书。 此书源自MOMA1989年的一个同名展览,策展人和作者是当时MOMA摄影部主任John Szarkowski,他坐拥MOMA丰富的摄影资源,梳理了从摄影史前时一直到1980年代的摄影发展历史。书的文字不多,语言凝练,MOMA重要的摄影藏品都收录其中,在阅读大部头的摄影史之前,其实可以先拿这本书做一个热身。我强烈建议诸位去亚马逊购入一本。 书中有很多很有启发性的观点,John写史的方式是非线性的,常常包含各种穿梭和对比。他会把技术和文化传统联系起来,比如早期人们对达盖尔和卡罗式两种摄影术的态度,他指出,由于达盖尔银版法的成像质量高,更多被用于实用和记录的功能,而卡罗式摄影法则因其缺乏细节,被当作一种艺术。又比如,他还提到美国和欧洲早期摄影风格的不同,美国没有艺术传统,因此摄影一诞生就被当作一种技术,一种科学——自然科学而不是应用科学。这使得美国早期摄影史中,利用摄影展开地貌风光和纪实的探索是主流。 他最有趣的一个对比是斯蒂格里茨和雅各布里斯以及路易斯海因,这三个人在同一个时期都住在纽约,但是作为美国摄影领域的潮头人物斯蒂格里茨,却从来没有和另两人有任何交叉,尽管他也曾在言论中谈到,他关注工人,没有什么比观察下层人民,并且在头脑里刻画他们的形象更为让他着魔的。而实际上,斯是把劳动阶层当作艺术主题,“事实”并非他关心的对象,纪实和艺术在当时界限分明,这使得这三个人,成为处于同一个时空但却生活在不同时区的两群人。 回家之后发现一个有趣的巧合,《Photography Until Now》的第一章是“before photography”,而我买的第三本书则是《After Photography》 《After Photography》的作者是纽约大学的教授Fred Ritchin,他是当代重要的摄影理论家,尤其是对数字时代的影像颇有研究,这本书是他最新的著作。因为还没有展开阅读,我对书的内容没有什么发言权,在之前的这篇文章里,有提到一些他对数字影像的看法。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觉得这三本碰巧被我收罗在一起的书,很是耐人寻味。阅读摄影史,就会发现摄影一百多年的历史实在短暂,早期大众对摄影的疯狂,到今天依旧是疯狂;斯蒂格利茨对皇家摄影学会风花雪月的反抗,到今天两股敌对势力依然存在;曼瑞和莫霍利纳吉对摄影艺术的思考,今天当代摄影艺术家未必能够比他们更深入。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摄影实在简单,并没有太大变化。但阅读《论摄影》之后,你又会发现,摄影似乎又比任何其他媒介都更为复杂,因为它用一种“观看”的行为,将所有的社会、文化生活都包容进去,而所谓观看的权利,观看的纯洁性,又是一个哲学问题。而现在,当我们还对老问题争辩不休的时候,数字时代的摄影,这个摄影之后的摄影,又带来更复杂的讨论。

保罗爷爷的摄影课

Paul Fusco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绿色的衣服,有军装的感觉——这大概是我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因为Paul曾是美国陆军通讯部队的随军记者,他的职业摄影生涯就从这里开始。 Paul的作品一直和军队有关,他最为著名作品的是对罗伯特肯尼迪葬礼的报道,在载有肯尼迪灵柩的火车上,他沿途拍摄了将近两千张照片。 这位已经将近80岁的老爷爷还在拍照,他又有新书即将出版,还是有关葬礼,这一次,则是对伊战死亡士兵葬礼的报道。在这个专门针对实习生的作品点评中会,保罗要先放他的这些照片。 法国来的实习生劳拉把幻灯机支好,“您的照片呢?”,保罗却皱着眉头,“照片,什么照片?”然后像一个孩子一样笑着拿出了他的光碟。 保罗说他不会讲太多的话,希望我们自己来体会照片中的故事。他面对我们的第一句话是:我没有学过摄影。第二句则是:摄影是一门语言,你们要做的是用它表达你们的感受。 我喜欢这些照片,这是历史——甚至是被美国政府压制的故事,因为伊战死亡士兵的棺木照片一度是被禁止拍摄的,这又是保罗眼中的个人历史,他不忌讳阳光穿透镜头发出刺眼的光芒,或者是因为葬礼在大雪飘飞的冰冷日子而让镜头前蒙上一层水汽。这些照片一张张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没有走神。 一个永远都会让年轻人好奇的问题是,您怎么拍到这些照片的?“我会静静地走进去,就那么拍照,如果有人盯着我,我就盯着他们,然后微笑”,“我一共走了将近40个葬礼现场,你们看到的大概是19个,大多数时候,军方都不会让我拍。”后一句话是关键,这个公式就是,如果失败率高,那么获得成功就只有增加尝试的次数。 这场作品点评会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他不住地要求我们放照片的速度要慢一些,他老是问我们问题,你对这张照片满意吗?这张照片你要说什么?我却被这两个简单的问题弄得磕磕绊绊。 Paul主动要求给实习生上一堂作品点评课,作为玛格南对我们这些小蜜蜂的感谢。当他那么真诚地表达他的感谢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去拥抱他一下。一个好的摄影师首先要是一个好人,不是么? 下面这篇文章是我以前给新视线写的一篇文章,可以有助于各位更多了解Paul Fusco

注目礼

1968年6月8日。《展望》画报的摄影师保罗·弗斯科(Paul Fusco)接到编辑部打来的电话,让他去拍罗伯特·肯尼迪的遗体从纽约运往华盛顿的照片。 “拿起你的相机,到火车上去。”弗斯科只得到这样一段简短的指令。 罗伯特·肯尼迪在6月5日遇刺身亡,临终时最后一句话是:“其他人都还好吧。” 死亡的黑色瞬间被在场的一位摄影师记录下来,成了摄影史上的名作。一位女士朝着摄影师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要拍,不要拍,摄影师却一把推开了她,“太太,这是历史。” 那个在仓促、混乱的场合中,以一种可以说是略带粗暴的方式记录下的瞬间,是新闻摄影发展到巅峰时期的成果。摄影记者抱着目击大事的心态,出现在各种场合,相机是他们的武器,照片则是他们的证言。 没有任何准备,当这位37岁的摄影师坐到火车上的时候,他的头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到达华盛顿之后该如何才能顺利地溜进阿灵顿公墓——这仍然是出自一个摄影记者记录历史的渴望。 “我忽然看到有成百的人站在铁路边上,默默地注视着列车,车开得很慢,于是我打开车窗开始拍照。” 从纽约到华盛顿,原本只是四个小时的车程,这趟特别列车一共开了八个钟头。弗斯科拍了将近两千张照片。40年后,当这批照片展出的时候,《纽约时报》这样形容那些画面: “罗伯特·肯尼迪棺木经过的地方,在保罗·弗斯科的照片里,不仅仅是人们悲伤的面庞,他们的服装,还有他们的手——流露出各种各样的感情。 三个女人坐在人群最外侧,手里紧紧搂着他们的小孩,身后还有两个人伸出手朝向火车;一个黑人妇女跪着,她的手是祈祷的姿势;一个女人戴着黑纱,咬着自己的手指;三个年轻人在敬礼;一位白发老人挥动着他的帽子;有些手抓着国旗,有些手握着花。 列车沿着银色的铁轨前进,这段路是那么的长。” 肯尼迪当时死亡的瞬间被摄影师用不到一秒的时间抓取到,弗斯科的两千张照片里只有一张最后刊登在《展望》画报上,因为画报出版时间的延迟,已经过了时效,似乎没有必要再向读者展示太多的照片。况且,还都是从一个角度拍摄的“相同”画面。 但是,《展望》的编辑可能没有想到,这批照片却在四十年后,出版了三个不同版本的画册,很少有摄影作品有如此殊荣。首先是1998年出版的纪念版《肯尼迪葬礼火车》(RFK Funeral Train),一共只印刷了350册,随后2000年又出版了同名的普通版本。最近,为了纪念罗伯特肯尼迪逝世四十周年,光圈出版社又出版了最新版本。 这一次的出版颇有些曲折,光圈的出版部主任莱斯利·马丁(Lesley Martin)在画册已经编纂完毕即将出版的时候,突然从美国国会图书馆的资料库里翻出了弗斯科当时拍的1800张底片——这推翻了之前的工作,导致一切重头再来。莱斯利说,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但是所有人都被弗斯科照片里真挚的情感所深深打动。 在没有任何准备的任务中拍摄两千张照片,对一个职业摄影师来说实在难以想象,似乎太过疯狂,但是,你又可以想象,弗斯科面对车窗外自发前来悼念的人群,在火车缓慢行进间拍下来的这些照片,完全发自内心。他所记录下来的故事,充满着安静的气氛,但是似乎每个人都有着诉说的渴望。这段旅程由两千个节点构成,由无数条视线交织而成,有着复杂的观看关系。穿越不同的空间,经历不同的时间,火车内外是死亡与生命。而最重要的是,这些照片所记载下来的一个个“注目礼”,让人不禁感慨,眼睛是可以说话的,这种观看蕴藏着一种持久的力量,让它们在四十年之后依然直指人心。 《展望》这本画报在弗斯科完成此次报道任务之后三年就关张了,也标志着新闻摄影黄金时代的结束。电视带来更具现场感的动态画面是造成画报没落的重要原因,从此之后,摄影记者也在不断地给自己寻找新的定位,他们试图用更复杂的语言和更精妙的结构来叙述故事,近些年,重复节奏的画面突然也变得很流行。但是,弗斯科在四十年前就已经这样做了,而且,他的拍摄完全处于自发,没有任何矫揉造作——面对车窗外观看里的尊重,他还给他们有尊严的观看。

我不是说你坏

发了周伟的怒江的帖子之后,撞到一个朋友,很直截了当地对我说,觉得那篇文章写得太感性,没有把话说清楚。我们聊了一个下午,我获得了很多有用的信息,随后便一直想着要以理性的态度再好好写一篇文章。 其实像我之前那样“倒卖二手信息”挺容易的,而写一些有观点的文章则真的很费劲,而最费劲的是,博客的交流没有语境,没有前因后果,所以我打算动手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觉得似乎要弄几万字,呵呵,还是长话短说吧。 (一) 先从我小时候说起好不好。 我不爱跳皮筋,但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热衷这个游戏,你不玩,就没有朋友,就是异类。因此,我总觉得是我不对。 这种因为和别人不一样而带来的不快乐,直到我上了大学才得以消解。我看到张爱玲的一句话,原话我忘记了,大概意思是,在喧嚣的人群中如果还能够保持孤独且优雅的姿态,那是很厉害的。 这句话之所以对我触动这么大,是因为我从中发现了一个秘密,尽管每个个体的差异都应该得到肯定,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大部分人都无法忍受孤独,更无法在孤独的同时保持优雅。 合群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当我在1416“赞扬”了周伟之后,很多人的反应是“风向变了?”——我想,这也是出自一种本能,我们这样善于捕捉风向,是因为我们害怕孤独。 (二) 但你们知道我是谁么? 从传播学角度来讲,了解“我是谁”是判断信源可信度的一个重要前提,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一样东西,可以使你不必那么盲目地和我“求同”。 我在新闻学院里学新闻摄影,然后读硕士,留在学校教新闻摄影 。 我曾在新华社实习,曾璜是我的老师,对我影响很大。我拍过一个图片故事,讲一个北京男孩在快餐店打工扮大力水手,拍到后来特别累,就没有去拍他晚上去上夜校的照片。我的理由是,那个画面想都能想出来——一个男生坐在教室里,挺没劲。曾老师却很不紧不慢地说:“你永远不知道现实中会发生什么。”其实用浪漫一点的话讲,他的意思就是,现实中充满你无法预知的奇遇。 这些思想根植在我的大脑里,因为专业,因为工作,也因为兴趣,我对新闻摄影、纪实摄影,有着更多的了解。这导致我对“事实”有特别的偏爱,在我看来,它们的确永远超乎想象。 (三) 但摄影中事实和艺术的关系,向来纠结不清。 “从1850年开始,摄影领域被分割成两个:科学派和艺术派。艺术派则是绘画的另一种延展,利用绘画的概念完成摄影作品,使其在艺术领域内获得合法地位。当时充满渴望的艺术摄影师们不仅模仿绘画的风格,甚至在主题上都模仿绘画。” ( Jonathan Green ) “  自湿板时代开始,摄影师成功有两个明显的路径,且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种是奥斯卡雷兰德(Oscar Gustav Rejlander)和亨利鲁滨逊(Henry Peach Robinson),他们在十九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成名,最著名的作品(雷兰德的人生的两条路,鲁滨逊的消逝)都是通过把一定数量的底片叠加来描绘故事。另一种摄影师则以马修布兰迪(Mathew Brady),阿里克德伽德纳(Alexander Gardner)为代表,他们连同其他很多无名摄影师一同记录了美国内战。这些人没有什么艺术追求,他们的目标就是记录。”   (…) Read more

怒姆乃依——怒江大峡谷的双重生活

你要看到的这组照片——《怒姆乃依——怒江大峡谷的双重生活》是摄影师周伟的纪实摄影作品。 这一次我没有丝毫困惑,它们就是“纪实摄影”。 2005年,我去江苏常州做一个小小的讲座,认识了周伟,那个时候我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挂历照片”的追捧者,而那堂课,讲的就是如何结构一个“新颖”的专题——利用时空的对比,并列,反差——这些形式在当时还算新鲜。我总感觉,应该有一些和传统纪实套路不一样的东西,我在荷赛大师班学员的作品中看到一些,比如车祸现场,连续拍十个,还有环境人像组照,等等。 后来,周伟发给我一组照片,是拍现代舞的。我不喜欢,我依稀记得,我的感受是题材陈旧,表现形式陈旧。我把这些感觉回复给了周伟。他似乎没有说什么,在我的印象里,他一直都很少说话。 陆陆续续还是接到一些他的消息,比如,地震时他去了四川。他一直在做自由摄影师。 最近,我又收到了周伟的邮件,写得非常轻描淡写,说是自己有组照片,也许可以在click园地上发出来让大家看看。当时,我并没有打开附件,因为,一段时间以来,我对收到的照片似乎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忙完手里的工作,我下载了周伟的照片。大吃一惊。 这些照片就是就是九十年代我最早开始接触摄影时看到的那些影像。当时人民大学举办过一个图片编辑研讨班,英国图片编辑雅克布森现场指导,摄影师们都在拍这样的故事,黑白风格,故事的内容常常被冠以“最后的什么什么”,大家围在一起辩论的是照片的选择,而标准则是萨尔加多式的,每一张照片的瞬间都要经典。 我并非是一个旧体制的拥趸者。那个时代也有很多问题,摄影师对边缘化题材的关注和压榨,意图明确的“创作目标”,一窝蜂地席卷而来,也让人厌烦。但是,这很快就随着更新,更刺激的形态的出现,随着“新纪实”潮流的涌来,摄影师的关注目标从穷乡僻壤转移到城市,从外在世界转移到所谓内心。同时,我们对这种叙事缓慢,语言过于安静的经典表达方式已经不满足了。 自从写了那篇挂历照片的文章,我就在思考一个问题,纪实摄影究竟是否有所谓的“新形式”?我们为什么那么渴望新形式?和一个摄影师聊天,提到今年荷赛的获奖作品,而我发现,我当年追逐的所谓新颖的荷赛,它所推崇的作品形态和语言上的新鲜,已经走到了令人生厌的地步。而且,你还会发现,形态往往也是最容易把握的,甚至可以流水线生产。 我猜想,很多人看到周伟的照片之后,会发出这样的评论:“这照片太像那谁谁的风格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之前我做事情往往要追求和他人的不同,但是现在,这已经不是我所在乎的。我想,也有很多年轻人和我当年一样,拿起相机拍了几下,便感觉没有“新意”,于是放弃。我看过很多这样有始无终的专题,作者放弃的原因就是因为感觉无法超越“大师”。我发现,我们有这样的心态,是受到影像弱点的束缚——它是表象的,很可能会导致浮光掠影的观看。我们太了解照相机,太了解摄影,太了解规则,却反而没有弄懂自己。 我想,周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周伟的照片,没有贴上所谓“周伟”的标签,这可能导致作品因为缺乏辨识度而无法进行品牌推广,风格——这往往是商品社会最迫切的需要。我不知道周伟是否在乎,有一个结局可能会是,他会被忘记,而这些照片将一直存在。 最近很流行一个语汇“gap year”,就是给自己的生命一些喘息,一些缝隙。我的很多朋友也都觉得迫切需要这样一段时间。实话说,我在纽约,很多时候不太出门。呆在小屋子里,想了很多从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我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变化无穷,对我来说,过去的五年仿佛只过了一天,而我现在却特别希望能够让一天过得像五年那么长。 阅读周伟的照片,让我感觉到了时间的停顿。 我能贴出来的太有限了,请到周伟的网站看更多的照片以及文字说明。

跨界

当下是一个融合的时代,不过,我的一位朋友和我说过,你可以从纯艺术领域跨界到编辑类图片,同时给媒体拍东西,但是你不太可能以给媒体拍照的身份,同时存在于纯艺术领域。这句话的潜台词是,艺术很在意出身。 比如,安妮列伯维兹,她是风云人物,但她的身份却始终被定义在媒体圈,再怎么风光,画廊里的高艺术圈子里,永远只有辛迪雪曼的位置。 再比如说南戈丁,她是艺术家,却还同时涉足时尚领域,而且时尚圈就喜欢她这种范儿。我还在一个展览里看到过 菲利浦-洛卡•迪柯西亚(Philip-Lorca diCorcia)给时尚杂志拍的照片,特别平庸,感觉像是国家地理杂志的风光大片。 每个人都有若干个隐秘身份,我们看到的都只是一面。或者说,被得以强调的总只有一面 最近,美国Bruce Silverstein正在展出日本摄影师 Shinichi Maruyama的作品,KUSHO(空中的书写)。摄影师用1/7500的速度记录了白色液体和黑色液体在空中相遇的那一刹那。 Shinichi Maruyama的简历很简单,甚至是空白的,只有一句话:他从2003年开始住在曼哈顿。我随手搜索了一下,发现Shinichi Maruyama是一个商业摄影师。他有一个名为biwa的工作室,专门以高速摄影为特长,接拍各种商品广告。画廊里展出的作品就出现在他网页上的“委托任务”的影廊里。 媒体摄影师跨界到艺术圈都很艰难,Shinichi Maruyama作为一名标准的商业摄影师却得以跨界到纯艺术领域,看来势利的艺术圈突然开始不嫌弃出身了?我并非鄙视广告,这些照片也很悦目。我就是对所谓艺术圈的游戏规则突然产生了好奇和困惑,不知道Shinichi Maruyama之后还是否还会拍商业广告,画廊又会怎样继续包装这位拍广告的艺术家。

麻烦请少拍点儿挂历照片

一直想写这么一篇博客,不是骂人,是想表达一下我的困惑。 每天,我订阅的各种摄影博客,官方的,民间的,都会推荐诸多摄影师作品,而且从来都不会重样。诸多像我这样的博客小蜜蜂,兢兢业业地写着“评论”,做着访谈。谈话中,摄影师们都表达了他们对艺术理想的追求。 但是我的感觉已经从最初的惊喜,到疲惫,直到厌烦。我看这些照片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连看都不想看,我感觉被一种黏稠的“艺术空气”包围着,透不过气来。 这些照片,是忧伤的风景,忧伤的肖像。而且不管内容如何,形式都有着某种相似之处。我之前管它们叫做“货架照片”,因为它们的生产过程像极了商品的诞生,厂商弄出一个品牌,设计师统一产品的视觉风格,产品在流水线上诞生,摆在货架上就如同某某品牌的维他命水——它们是一个整体,但是细节之处又有不同,有红的,草莓味儿的,有绿的,那是薄荷味。 我觉得这种形容太麻烦,今天早晨突然又冒出一个名词“挂历照片”,一般来说,现在摄影师完成一套作品的标准就和当年做一本挂历差不多,比如,你要拍十二张环境肖像,每张都不同,但是整体上要都有那种风格。 一位加拿大摄影师最近就拍了这么一套加纳街头肖像,推荐人说它们是“ a nice series”,但我在这些照片中看不到“nice”。我想到的问题是,这个摄影师拍了那么多加纳当地的报道摄影作品,从来就没有得到过关注,怎么这些用财富大片的手法拍出的肖像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olivier asselin摄 有相同烦恼的人并不止我一个。博客作者Jim Johnson在一篇博文里直言不讳地批评了英国新出版的一本画册,作者是巴西摄影师Julio Bittencourt,书名为In A Window Of Prestes Maia 911 Building《911号建筑之窗》 。 Julio Bittencourt拍摄的是巴西圣保罗的一幢废弃大楼,在一个名为无家可归组织的协助下,成百居民搬入了一幢22层高的烂尾楼,随后和驱逐他们的政府产生了激烈的冲突。Jim Johnson说,“这一事件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政治的故事,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为自身的权利斗争”,但是摄影师 Bittencourt的镜头中描绘出的是什么呢?他拍了一本“挂历”,主题是“窗”,无家可归的人们表达了他们对生活的向往。摄影师没有将之看作政治事件,他觉得自己是与一群“人”相遇,他提到: 我要用不同的方式展示他们的故事,即便他们的墙再脏,你都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许多人性尊严。 这让Jim Johnson感到愤怒。他说但愿摄影师们都别再去追逐所谓的“人性尊严”,而事实上故事里的人们正在他们自己的政治苦难中挣扎!但愿那些所谓著名的出版商不要再出版这些作品,摄影师都靠着雕虫小技来工作。 让我来再加一句:但愿男摄影师们都更像男人,还是把这种婆婆妈妈的视角让给女人吧。我的一个朋友说,你们,女人,就是喜欢“人性化”这个词儿。但是你看,这个男人他也不喜欢政治,喜欢人性。 (…) Read more

皇后区“东”“西”

老梁带一顶帽子,帽檐边儿弄得破破的,说话带着西北口音。这位纽约法拉盛著名西安小吃店老板,骨子里透着豪爽。我终于碰到一位北方汉子,觉得他里外都透着亲切。老梁此时正忙得团团转——这家位于地下小吃城里的小门脸里已经爆满。 昨天本来去法拉盛看中国新年游行,结果去晚了,干脆就继续探秘皇后区。说来到纽约都两个多月了,才第一次到法拉盛吃东西。 波姬摄 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一盘完美的凉皮儿。面筋很正宗,辣味很正宗,甚至连吃凉皮的环境都很正宗。在异国他乡,保证食物的家乡气息,使之完全不走味道,其实挺不容易,老板要坚持,也要有粉丝捧场。我决定以后没事儿就坐7号线去拜会老梁,下一次的目标是酸汤水饺。 刚刚从小吃店出来,就听到锣鼓喧天,以为新年游行的队伍回来了。仔细一看,原来是韩国人的队伍,在宣扬他们的新年文化。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是皇后区的热闹之处。 昨天最开心的经历是去了皇后区艺术博物馆。纽约的这种区域博物馆,在高级艺术圈子里往往被不屑一顾。但我喜欢逛这些地方,这种边缘化地带,时常会带来一些小小的惊喜,不知名的艺术家散发着原创和本真的精神。皇后艺术博物馆现在的主展览是queens international,居住在queens的艺术家们用他们的作品探讨这一多元文化区域的精神所在。 上面这张照片是偷拍的,冰柜里是一尊佛像。这个作品我特别喜欢,和我对皇后区的感受完全契合。人们的信仰、文化,都如同这尊放在美式大冰柜里的雕塑,虽然小心呵护,甚至不远万里地将之移植过来。但它们仍然是那么的脆弱,稍不留神,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还有一个意外收获,以下两张照片大概是当年修建纽约供水系统时候拍下的资料照片。展览讲述纽约的“水系”,包括地上和地下水系的发展和构成,所有的照片都特别好看,实在是惊艳无比。 一会儿赶着出去,就以流水账的方式介绍我昨天的生活了。。 。请别介意文章的粗糙。 你们都该上班了。醒年盹很痛苦吧。。。

我住在哪里

皇后区(queens),这是我住的地方。之前的博客已经提到很多次了。其实有不少摄影师都在我居住的这片区域里挖过宝。 摄影师Joel Sternfeld和Frank Gohlke受皇后大学社会科学院的邀请,于2003年到2004年对皇后区展开影像探索,去年底,他们的作品一同展出,一个黑白,一个彩色。纽约时报对之进行了报道。(照片在这里和这里) 我喜欢Joel Sternfeld的作品,它们与我看到的世界更为接近。从我家出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已经被我用脚步丈量过了。Joel拍到的就是我身边的风景。 Joel Sternfeld 这个地方就在我出门走5分钟的地方,至今床垫仍然在大减价。 Joel Sternfeld 这张照片让我产生了一些困惑,起初我很确定这就是家里后面那条街上的建筑,但是仔细比对下来,色彩,装饰,甚至是后面的烟筒都没了。是一个地方么? ren yue 另一位年轻摄影师jeff Liao则沿着连通皇后区和曼哈顿的7号线地铁记录沿途多样化的社区,从新兴的中国城“法拉盛”一直拍到时代广场。 7号线是我最喜欢的地铁。它在高架上运行,因此可以摆脱乏味的黑色洞穴,一路观景而行。在Liao的照片中我看到了一片涂鸦墙。我不能确定这是否是我和波姬同学看到的那片儿。记得当时第一次坐7号线,波姬说有一片宏伟的涂鸦墙不能错过,我们如同两个乡下佬扒着窗户朝外不停地瞟,地铁在一个拐弯的时候终于进入了涂鸦社区,我们发出惊呼,大概是个废弃的工厂,墙面上密布着涂鸦艺术家的作品,超有想像力,据说还会定期更换。 波姬嫌我的欢呼短暂,而在我看来,遇到这些绚烂的涂鸦,就如同看烟火,最美的就是那么短短的擦肩而过。 jeff liao 我本来的计划是在皇后住半年然后搬到曼哈顿,不过,虽然房东暖气烧得糟糕,但是人不错,过年还给我发红包(哈),家里到处都是橘子,一片喜庆气氛。虽然queens有些土,但其实我也很土。。。 ren yue

最后的romantic

我年轻那时候,在中国青年报实习,不会和人打交道,最感亲切的就是张左的暗房。似乎躲到那里就可以到另一个世界。左老师是中国最好的暗房。我并没有学到他的秘密配方,反而是一些特别琐碎的细节,包括每一个夹子的摆放位置,每一个不急也不能慢的步骤让我印象深刻。 上上周,马格南的暗房 Pablo整理暗房,我进去帮他。突然感到似乎走进了左老师的空间。熟悉的药水的味道,乱七八糟,但是又实际上充满条理的空间。手工制造的各种遮挡工具。还有,收音机。似乎打开来就能听到当年我在那个黑暗空间听到的音乐。 钻进左老师的暗房,我才知道,上学那时候,我们一堆同学挤在一起冲卷,在黑暗中瞎嚷嚷,尖叫着看第一张照片显影出来的那些所谓的浪漫,都是那么的小儿科。在暗房的空间里,你和一个个瞬间短暂相逢,却不能拥有它们其中任何一个。对这种失落,以及灯都亮起来时候那种寂寞的忍耐,是浪漫。 所以,在摄影师Richard Nicholson的摄影项目:《伦敦最后的暗房》系列中,你看到的都是装饰得令人眼花缭乱的空间。我想,这也许是暗房空间里人们对寂寞的一种外在的反抗。 Richard提到,2006年Durst宣布不再生产放大机了,因为它们产品的销量已经从1979年的十万七千台到最近几年只有几百台。上面这张照片里,放大机上那个mac的标志或许就是一种终结的象征。 这篇博客的标题,多少有些噱头。因为没有所谓“最后”的存在,“最后”如果能够把握就不是最后了。而浪漫也是不可靠的感觉。我试图对Pablo表达对他这个空间的希罕与怀念,但是我只开口说了一个单词,他就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呀。我们都知道。

Everybody and their uncle has a camera

我一直以为这张照片是ps出来的,刚刚才发现,原来这是马格南的Elliott Erwitt 爷爷的作品。我一方面对这张照片所显示的场景感到瞠目结舌,另一方面,得知这是Elliott Erwitt的作品,就更为吃惊。他老人家今年都80岁了。 Pdn对老爷爷做了一个简短的采访。他为新闻周刊工作,并没有因为年龄和名气受到任何特殊照顾,为了拍到照片,在寒风中乖乖地站了8个小时。Pdn问到他拍照有何策略,老人家如实回答:注意保暖。 问及这张照片的拍摄,老爷爷说: “每个人,包括他们的叔叔阿姨,都有一台相机。每个人都在拍照。即使站在典礼的现场,他们也不停拍照。场面太壮观了。没有什么事件没有被拍到。 我觉得人们可能不必要一直摆弄他们手中的相机,但是我也不敢确定。因为在这个事件中,你控制不住。你很想确信你就在现场。而拍照就是证明你存在的一种方式。”

纽约观展记:大都会博物馆

若干年前去参观卢浮宫,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竟然只有累。马不停蹄地赶路,简直是暴殄天物。因为有前车之鉴,我参观大都会博物馆(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的计划也就改成了蚕食政策,打算分几次看完。 第一站是古希腊罗马艺术。那天运气真好,正好赶上一个“红衣女郎”——非常精干的红衣老太太做讲解,介绍艺术品中的亮点。我必须承认,我是一个很没有文化的人,博物馆的展品向来都是走马观花,欣赏外在的精工巧夺,对它们内在的故事却从来未曾探究过。而这一次,也许是心态安静,加上那位女士的精心讲解,眼前的展品忽然变得生动起来。 我最喜欢她对一尊名为《睡梦中的希腊爱神厄洛斯》铜像( Bronze statue of Eros sleeping)的解说。这是一尊罕见的体积较大的铜制雕像,因为凡有战乱,它们都会被溶解,制造成武器。也许是爱神熟睡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打扰他,噢,不,讲解员说他不是熟睡,是刚刚睡着—— 他的手的姿态,显然是刚刚从身体上滑落,因为这个姿势不会支持太久的时间,他的脚也是一种轻轻垂下的样子。如果凑近观看,你还可以发现他的眼睛,似乎是微微闭合随时都有可能睁开。绕到他身后,还会看到他的翅膀也是略有收缩,紧贴在背部。 这太微妙了! 创作这尊雕像的艺术家,一定是位非凡的观察家。他将头脑中定格的形象一点点铸造出来,这个过程一定很美妙,就仿佛,一张照片的显影 我有点儿兴奋,因为我完全没有意料到,这尊铜像是以这样一种漫不经心地方式,一点点释放它的力量。随后,我忽然发现,古代工匠的观看,对于解决镜头和眼睛之间的战争颇有启发。 古希腊雕像的风格,并不仅仅在于精确、秩序与均衡,最动人之处还在于它们的平静。 细节在不经意间泄露,而不是昭之与众。我非常好奇,这些雕塑家如何保持中性的眼光来打量和重塑世界,这有些类似镜头观看的风格,镜头切入现实时也是这样一种中性的态度,我是说,尽管摄影师希望控制镜头语言,但是这个机械的家伙总会记载下一些不期而至的细节。因此,摄影史中一直充斥着技术和艺术的混战。 就如同人类一直在努力“征服自然”,摄影师也从未停止过“征服相机机械式的观看”,在摄影师的感情和镜头的“无情”之间,一直存在各种各样的交锋,就比如当代艺术中流行的摆拍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抓拍。一些当代摄影艺术家显然憎恨镜头观看中“失控”的感觉,因此借助多种手段增加自己的力量。而抓拍摄影师们,虽然在框取和快门瞬间上下足了功夫,但是他们仍然钟爱按下快门后的不确定性,有人甚至将从未料想到能够出现在画面中的元素称作上帝的礼物。 从总体上来看,称自己为“摄影师”的人,往往在潜意识中已经把自己定义为镜头的主人,或者说,摄影师们很少有人真正欣赏镜头对现实的客观态度,希望仅仅表现眼睛或者头脑里的世界。而那些所谓业余人士则完全为另一个极端,他们把自己定义为弱者,服从于镜头的视角,这使得业余影像充满了天真客观的观看,但是却缺乏秩序。 我们最后又回到了一个中庸的结论,这其实就像黄金分割点——此处,将带来美感。这其实也是一个非常显而易见的结论,摄影=镜头+眼睛的观看——如果你还将自己的作品称作是“摄影”,我说的是“摄影”,我无法评价“艺术”—— 必须要在这两者之间获取平衡和探索,尽管,结论并不是一个确定的答案,而正因为此,它才充满挑战和乐趣。 因为这些原因,我在大都会的古希腊和罗马厅里徜徉了很久。我发现,这些仿佛在夜晚都会悄悄舒展身体的雕像才是肖像摄影的起源,而并非是剪影画。我停留在一尊被称作代表古希腊精神,具有浓郁宣传色彩的男子头像前。他没有表情,但是仔细看,瞧他微微咬紧的嘴唇,似乎有种力量喷薄欲出,他的眼睛,似乎空洞,并非直视,但是却使得你不得不跟随他的目光远眺和畅想。“空白”和“意味”这对矛盾在这尊雕像身上得到了统一。 这让我想到摄影中的一个潮流——Deadpan。Deadpan是英文单词“dead”——死一样的,静寂的以及“pan”——面部表情,这两个词的组合。国内有人将之翻译成呆照。呆照在当代艺术中已经不仅仅是记录呆的面孔(比如Thomas Ruff),还包括呆的风景(比如Andreas Gursky),以及呆的肖像(比如Rineke Dijkstra),最为叫座的当代摄影艺术家都是这种调调。 Deadpan可以看作是当代摄影师对镜头和眼睛之间关系的一种新的定义,而这种定义,似乎回到了罗马时代雕塑家的观看——镜头和摄影师分享彼此的观察成果,我虽喜欢这种探索,但是这些貌似空白的作品,仍然是摄影师主观控制的感觉,是控制到极至而又装作客观极至的感觉。镜头观看中的偶遇甚至是失控在这些作品中被减弱,甚至是消失。 我还是更为欣赏古希腊艺术家的心境,他们留下了一种所谓永恒的美,就好比大都会雕塑殿堂里的这尊只剩下躯干的雕塑,她裙子的褶皱,让你去想象这件衣裳轻盈的质地,以及穿着者是怎样的一个美人。我喜欢这些细节,仿佛创造者留下寻宝的线索。事实上,你今天拍照,可能永远都不会料到,若干年之后,你作品那端的观者,是怎样通过那些若隐若现的细节,解读故事,反复琢磨,寻找答案,然后如同我看小爱神铜像这样发出赞叹。不管答案是否如你所愿,但那终究是件有趣的事。

科幻世界

网民jkrums的twitter上有这样一些轨迹 1,我出城了,过一天好日子。希望能够避开交通堵塞,祝我好运吧 2, http://twitpic.com/135xa 。哈得逊河上有一架飞机,我在渡船上,要去救人。疯掉了。 昨天,美国一架飞机因为可能撞到飞鸟导致引擎失灵,迫降哈得逊河,所幸机上没有人伤亡。jkrums作为最早的现场目击者之一,用iphone拍下了这张照片,并利用twitte发布出去,成为最早最贴近现场的照片,迅速从twitter上传播开来。在这一灾难事件中,市民新闻又一次奏响了凯歌(citizen journalism) Jkrums已经成了焦点人物,他twitter上的最新消息是这样的 1,我已经回到纽约,今天晚上有几个采访,这实在是难以置信的一天。感谢你们的关注。 2,我刚刚在msnbc做了一个访问。最后几个小时日程安排得真紧张。感谢你们的支持。 jkrums的iphone作品 路透摄影师作品 iphone战胜了专业机,早上美国Los Angles Times和Charlotte Time的头版都是这位业余人士的照片。 说实话,我最早在网上看到这些照片,瞅了一眼并没有细看,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搞什么搞,这是哪位当代艺术家的摄影作品?

Richard Prince不怕诉讼?

最近,Richard Prince又一次成为艺术新闻的头条,原因是他又惹上了官司,遭到了摄影师的诉讼,这一次,连同他的代理画廊:著名的高古轩(Gaogosian)也一起扯了进去。 问题出在Prince最近在Gaogosian展出的新作“Canal Zone。这是一组拼贴艺术作品,照片和油画结合起来。Prince出生于美国统治时期的巴拿马运河区——一个富有争议的地区,让这组作品带有某些政治意味。作品尺幅巨大,画面都是瑞斯塔(Rosta)人和挂历女郎的照片组合。而这些Rosta人的照片出自一本已经出版的摄影画册“Yes Rosta”,作者是 Patrick Cariou——当他看到这位大艺术家如此大胆妄为地使用自己的作品赚钱,自然豪不犹豫地将其告上法庭。 这并不是Prince第一次面对版权麻烦。不过,Citylife在报道这一诉讼的时候谈到,摄影师Cariou认为他的这一次诉讼有所不同,因为Prince之前使用的都是匿名的商业图像,而这一次“盗用”的则是自己历尽千辛万苦,花了十几年在牙买加的山区,艰难地获得了Rosta人的认同才拍到的照片。 可惜,对于Prince来说,甚至对于法官来说,他们兴许都不会考虑所谓照片背后的辛苦,这使得这一侵权官司似乎和Prince之前面对没有什么不同,比如他靠之出名的万宝路牛仔,以及受到了摄影师本人和被摄对象双重诉讼的Spiritual America。Prince在这些官司里都全身而退。 从艺术的角度来看,Prince的创作手法被称作“挪用”,将作品和艺术家分离,占有作品的意义。用简单的话讲就是使用“勾魂大法”,他们拿来使用的仅仅是作品的物质实体,原有的魂魄早之弃之一旁,注入的是艺术家自己所赋予的精神。(这里有一篇文章可以参考)。 从法律的角度来看,这种未经作者同意使用其作品的方式,可能被归为“合理使用”(fair use),这在美国法律里有相关规定,以批评、评论、新闻报道、教学等目的使用版权作品都可以归为fair use的类别。一位专门关注摄影领域的法律问题的律师认为,Prince的使用能否归于此类,这完全要看法官如何定义“fair”。 我在Gaogosian看过这个展览,实话说,我和这些作品实在产生不了任何共鸣。倒是最近看到村声的这个报道,让我多少理解了Prince的创作精神。文章中指出,或许应该把Prince当作一个收藏家,因为他有着狂热的收藏癖,积攒东西,然后将之分类,重新注解其意义。他钟爱的藏品之一就是照片,打开Prince的网站,你可以看到一些,包括Diane Arbus, Larry Clark, Helmut Newton等人的作品。但是,你同时还能看到,他是怎样以一种骇人听闻地方式摆放这些作品,横七竖八地将之堆在地上。这恐怕就是他对收藏的态度,绝对不是必恭必敬。他的收藏策略是:“收藏你喜欢的,并且要收藏其他人从来都不收藏的。”而就是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中,他往往能够洞察出社会文化发展的潮流趋势,难怪村声的这篇文章一开始就说,在艺术市场低迷的时候,Prince能不能告诉我们风会往哪边吹呢?

  • 摄影如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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