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摄影师特别报告(上)

“被海地暴徒袭击,被卡扎菲的军队绑架,在阿富汗中弹……,那些战地摄影师都是怎样的人?”

这是英国《卫报》最近的一篇文章,《颗差点杀了我的子弹那张照片差点要了我的命——战地摄影师特别报道》( The shot that nearly killed me: War photographers – a special report )的开篇,为我们描述了充满危险的战地摄影师的工作情景。

这篇文章汇集了十八位战地摄影师的口述,他们每人拿出一张照片,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讲述照片背后的故事,再现照片拍摄时刻摄影师和被摄对象所遭遇的危机。

最近一段时间,世界各地冲突频发,相继有几名战地摄影师罹难,这大概是卫报做这篇文章的由头。

这份特别报道,是了解当代战地摄影记者的一个索引,因为时间和精力有限不能翻译全文,下面仅列出摄影师名单和简单介绍,更多内容,请点击原文观看注意:RD同学翻译了这篇文章的全文,他的翻译更为精彩和贴近原文,以下中文内容则来自RD,一万个感激:

与文章配合还有一个影廊,编辑特别在其中注明:内有非常血腥的照片,请谨慎点击。

1. “作为一名摄影师,经常会感到很无助。当医生、军人们在你身边各司其职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拍照,这样的痛苦令人寝食难安。”

  • 摄影师:Adam Ferguson
  • VII网络
  • 地点:阿富汗(2009年)

我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的摄影师之一。阿富汗治安部队一如既往地迅速搞定了这类自杀爆炸现场,我得以进入爆炸中心。那儿一片狼藉,尸横遍地,火舌在建筑物的断垣残壁上肆虐。劈啪作响的火焰,断断续续的小爆炸,仍在倒塌的建筑物,我还能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害怕。硝烟还未散尽,还有出现另一颗炸弹的危险。但这样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你必须将恐惧放到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工作:关心事件进展并翔实记录。

这名从爆炸现场被救出来的老妇人惊恐地跑过被夷为平地的街角。这幅照片集中体现了当时的整个气氛,一名无辜的妇人遭遇到这场可笑的飞来横祸。我很想知道这件事会如何影响她的生活,但随着爆炸现场被控制起来,我只能跑回办公室整理拍摄文件。

作为一名摄影师,经常会感到很无助。当医生、军人们在你身边各司其职时,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拍照,这样的痛苦令人寝食难安。

当我凭借这幅照片赢得荷赛时,我感到难过。人们为我的获奖而高兴,为我经历并捕捉的悲惨瞬间而喝彩。我唯一能感到欣慰的就是当摄影师的作品获奖,他所拍摄的故事就能被更多人了解。

2.“多年后,每当我重新看到这张照片,我依旧会感到一股凉意。”

  • 摄影师:Alvaro Ybarra Zavala
  • Getty图片社
  • 地点:刚果(2009年)

当时的场面很乱,一群酩酊大醉的人们急于找到发泄的途径。我大部分时候都与另外两个摄影师共同行动,但目前只有我孤身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看到三个士兵站在路上一边抽烟,一边把玩着手里的枪,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突然我看到另一个人嘴里叼着刀子从树丛里走了出来,他手上抓着一只断手,就像握住一块奖牌。士兵们看到这一幕笑了,纷纷朝天鸣枪。我下意识的举起相机拍摄。叼着刀子的士兵径直走向我,人们围着我们开始喝彩。我心中默想,“别做任何危险举动,就把自己当做这场疯狂庆祝的一份子。”

当我回到旅店把照片展示给其它摄影师,他们反问到,“你有没有意识到他们可能杀了你?”这时候我才猛然警醒我当时的情况是多么危险。多年后,每当我重新看到这张照片,我依旧会感到一股凉意。

我真的很恨这张照片,它展现了人类最丑恶的一面。我经常问我自己,“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答案是,我希望展现人类最美好的一面,也希望展现人类最丑恶的一面。每当你卷入冲突之中,都能看到人类的斑斑劣迹。我们需要见证我们所做过的,以便能告诉下一代我们曾经犯下的错误。这名嘴里叼着刀子的家伙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而我们记录了人类能做出什么事,这就是重点。如果有一天我不再用自己的照片进行这种记录,我会放弃自己的工作去开一家餐馆。

3.“他们把我们推倒在泥水里,用枪指着我们,所有你能够做的,就是祈祷自己可以活下去。”

  • 摄影师:Lynsey Addario
  • VII网络
  • 地点:利比亚(2011年)

我在利比亚刚呆了两周多时间,拍摄当地的紧张局势,记录了很多诸如此类缺乏经验的起义军遭受机关枪和迫击炮猛烈袭击的照片。3月15日,我和其它三名记者被卡扎菲的军队抓获。他们把我们推倒在泥水里,用枪指着我们。我们求他们放我们一条生路,他们开始猥亵我,摸我的胸部和屁股。最后把我们捆在一起,蒙上眼睛,在一处又一处辗转了六日。

开头三天他们非常粗暴,我的脸被狠狠打了几次,猥亵更是从来没有停止。当时,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我要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当军队的人把我们扔在一边时,我们谈过如果能逃出去各自的打算。我说也许我会选择怀孕,我已经不止一次让我丈夫为我担忧,2004年我在伊拉克的费卢杰被绑架,结婚前几周我驾驶的车失控。我们也曾想过是否要继续报道冲突的工作,这份职业带来的是否抵得过我们让家人承担的辛酸。

当我们最终获释,我觉得一切好极了。我们活下来了,当你活下来以后,永远会认为这份工作值得为之冒险。几周后,传来Tim Hetherington了Chris Hondros在米斯拉塔遇害的消息,这让我重新陷入混乱。这份工作需要的不止是技术,还有很多很多运气。当同仁们遇难,你总会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

4. “当士兵们把我从杀伤半径中拖出来时,我拍下了这几张照片。我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而我记录下了这一切。我必须记录下这一切。”

  • 摄影师:João Silva
  • 纽约时报
  • 地点:阿富汗(2010年)

在阿富汗待了一个多月后,我第一次踩上地雷。当时我们正排成一行前进,我走在第三个。在我落脚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金属的脆响,然后我就飞到了天上。我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当士兵们把我从杀伤半径中拖出来时,我拍下了这几张照片。我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而我记录下了这一切。我必须记录下这一切。我旁边的士兵们大声呼喊着医生,我知道我的腿没了,我接通了给妻子的卫星电话告诉她不要担心。当我回到医院,才感觉到疼痛。事后的感染差点几次要了我的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是极少数整天在伊拉克摸爬滚打的摄影师,人们认为我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找刺激。其实这么做意味着艰苦的工作和无尽的孤独。真要找刺激,不如去当消防队员。我不想撒谎,伴着母亲趴在孩子尸体上嚎啕大哭的声音拍摄轰炸后的场景,不是一件有趣的工作。我在打扰他们最后拥抱的平静,但我不得不强迫自己狠下心这么做,因为世界需要面对这些影像。政治家们需要自己把那些大男孩们送到战场以后发生了些什么。如果我还能站起来,如果我还能借着假肢站起来,我还会回到战火硝烟之中。我希望我此刻能站在利比亚的枪林弹雨之中,过去对我没有半点阴影。

5. “萨拉热窝是这些年来我所长期工作过的,最危险的地方。但是我能够选择离开,这里的人们却没有选择。”

  • 摄影师:Tom Stoddart
  • Getty图片社
  • 地点:萨拉热窝(1992年)

我对战争大片式的作品完全没有兴趣,我在意的是记录人们在战争阴影下的生活。这张照片拍摄于萨拉热窝有名的狙击点,人们想从街道的一边去往另一边只能用跑的,隐藏着的塞尔维亚狙击手随时可能对他们开枪。这条街上每天回响着狙击子弹划破空气的声音,亡魂不计其数。生活在战火下的人们谁敢说自己不害怕,不是在撒谎就是有点傻。你必须寻找到对抗恐惧的方法,你必须表现得非常镇定。你去那儿既不是为了度假也不是为了找刺激,你去那儿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照片也许能让事情出现转机。萨拉热窝是我多年工作经历中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我能够离开,但居住在萨拉热窝的人们不能。在萨拉热窝工作最不可思议之处在于它离伦敦很近很近,近到只需要一两个小时你就能站在希斯罗机场的大厅。那里来来往往的人有的打算去滑雪,有的打算去加勒比度假,而你只想仰天长啸,“为什么你们不懂?”。你不过是一个不速之客。

6.“ ‘不许拍照,’有人喊道。我说行,只要你们停止杀人我就不拍。而他们没有。”

  • 摄影师:Greg Marinovich
  • Storytaxi.com
  • 地点:索韦托 (1990年)

当我深入索韦托时,看到了一个正遭受非国大部队攻击的男子。一个月前,我见到了一个人被殴打致死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领略到真正的暴行,而且知道现在还为当时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心怀歉疚。“不许拍照,”有人喊道。我说行,只要你们停止杀人我就不拍。而他们没有。当这个人身上着火后,他开始狂奔。当我调整构图准备拍摄下一张照片时,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冲入了镜头,挥舞着大砍刀铡向燃烧着的头颅。我试图忽略掉人肉燃烧的味道多拍了几张照片,浑然没有意识到这帮暴徒随时可能围向我。受害者的哀鸣渐弱,到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停止。我回到车里,开过第一个路口,开始大声嚎叫。你不单是一个记者,也不单是一个人,你是两者的结合,想将两种身份分开很难做到。我时常在照片中看到自己的罪恶。我在南非工作了很长时间,曾经三次中弹。第四次中弹是在1999年的阿富汗,那是我最后一次中弹,也是最严重的一次。至此,我决定金盆洗手,退隐江湖。十九个月之后,我遇到了自己的妻子。

7.“和平民及士兵们的压力比起来,我的算不了什么。我一直在对自己重复这一点。我来或者不来,他们都别无选择。”

  • 摄影师:Gary Knight
  • VII
  • 地点:伊拉克(2003年)

这张照片拍摄于军事行动开始。我们位于迪亚拉桥头,海军陆战队员们必须拿下这个据点才能继续进军巴格达。画面中看到的是先头部队,正是他们拉倒了萨达姆雕像。伊方向我们展开了猛烈的炮火攻击。一波接着一波的开火令人恐慌,这不光因为炮火本身,还因为炮火袭来的场面。有一枚炮弹正中坦克,如果这枚炮弹越过坦克那么一点点,被击中的可能就是我。本能让你想躲起来,但你不能这样做。你去那儿是为了工作,去那儿是为了传递新闻。只要动起来,就能克服恐惧。和平民及士兵们的压力比起来,我的算不了什么。我一直在对自己重复这一点。我来或者不来,他们都别无选择。

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十分关心我,因为这里真的非常危险。你不能将生活中剩下的部分完全置之脑后,但我会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想着他们太多。有些时候他们会一直在我的脑海里,而有些时候我试着完全不去想他们。

8.“我身上是血,脑浆,我大叫,颤抖,我惊恐万状地跑到车里,我已经一团糟。”

  • 摄影师:Shaul Schwarz
  • Getty图片社
  • 地点:海地(2004年)

9.“突然有一个人跳上了这辆正在燃烧的坦克。我对坦克没有兴趣,但这个人吸引了我。我希望表现出每个人重获新生时的那种喜悦感,而一幅恰好吻合的画面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 摄影师:Mads Nissen
  • Panos图片社
  • 地点:利比亚(2011年)

艾季达比耶被攻陷后,我迅速赶往当地。起义军占领了那儿,群众开始狂欢,朝天鸣枪。卡扎菲拥护者的尸体遍地都是,随着日头见猛散发出腐败的异味。坦克上燃烧着熊熊大火,我很担心它随时会发生爆炸。突然有一个人跳上了这辆正在燃烧的坦克。我对坦克没有兴趣,但这个人吸引了我。我希望表现出每个人重获新生时的那种喜悦感,而一幅恰好吻合的画面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尽可能靠近,离坦克只有几米距离,开始狂拍一气。脑中默数到五,立马转身就走。我见到了太多四分五裂的尸体,而我并不想变成那个样子。我来这儿是为了讲述故事,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前往此地的原因,但我并不能让自己太过贪婪。

10. “读书,看电影,电视,此时你可以对现实做任何想象,但是,当你真正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你要知道,那不是电影。”

  • 摄影师:Eric Bouvet,
  • VII网络
  • 地点:车臣(1995年)

那是一段难以承受的时光,是我所经历过最疯狂的两个礼拜,发生的一切难以置信。我跟随一支俄国特种部队行动,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不用其极。我目睹他们的一切暴行,却阻止不了他们。正经机构出来的人,一定无法接受我这份工作。

这张照片拍摄于一大清早。头天晚上的激烈交火交火造成四人死亡,十人受伤,我非常害怕。晚上起夜时我发现身边四米远的地方就躺着一名车臣武装分子的尸体。你看过电影,读过小说,能想象这一切。但当你真的面对这些事情时,感觉和电影绝对不一样。我们出发时一共有六十个人,回来时只剩下三十个,几乎个个带伤。我活下来算是幸运。

当阳光出现,我拍摄了这幅照片。这是我看到的第一幕场景。这个头上绑着绷带的人在昨天失去了他的朋友,这让他整夜都没有入睡。我并不觉得同情,尽管他们一直照顾着我尽力保护着我。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完成这项报道。我是唯一的见证。这是一种复杂的情感。


(未完,待续,此文章编译自英国卫报,若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

Comments (2) Write a comment

  1. Pingback: 1416 教室 » Blog Archive » 周一消息树

  2. 国际记者网希望转载,注明出处即可?请问此文1416是已经从卫报拿了版权吗?
    如有机会,也希望和你们建立起长期的合作关系,关于新闻摄影这个领域。
    可以邮件联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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