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语千言

早起被Alec Soth博客里的这张照片震到了。看了好一会儿,仍觉得有意思。我仿佛也站在那个时间里,大照片举到孩子们眼前,引发贪婪地观看、叽叽喳喳地评论以及指指点点。

我们兴许可以从这张照片解读出更多意思。比如,未来人类该如何理解自己生存的世界?或许不再是通过亲身体会,而是借助影像抵达陌生的世界。那么,这些二手经验可以替代我们对世界的直接感知么?孩子们所面对的这张大大的照片,它究竟是一面墙——玻璃的,似乎很近但始终很远,还是一种气态物,可以穿透,可以在其中游历……

这些感慨都是我头脑中的一些小小问号,兴许没有答案。

昨天提到的那篇作家的文章,说的也是这个事儿,摄影成为一种笔记,我们用其建构意义世界。实在太想读了,于是就边看边翻译,将之搬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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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Thousand Words: Writing from Photographs Posted by Casey N. Cep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随身携带笔记本不见了;大概从去年开始,我停下了匆匆记下地铁里人的样子的习惯;我不再把博物馆艺术家的名字抄下来,也不用去记书店图书的名字;在咖啡馆和饭馆,偷听到的他人的只言片言语也就那么溜走了。

这并非是我的记忆变好了,而是因为我开始把这些事儿都记在手机里,它们变成了照片。现在,假如我想深入研究博物馆里我所喜爱的肖像画家,我不再需要在一堆小纸条里翻来翻去找他的名字。当我需要一本别人推荐的小说,我就可以回到我们一起逛书店的那个时刻。

检视我的照片流,其中有关于Thomas Jefferson从意大利偷运种子的图片说明,这是我想进一步了解的;有一张树的照片,我需要发给父亲请他帮我辨认;一个食物营养配方,我自己也想学着做;一个男人在咖啡馆陷在一堆电线里的照片,因为我想写一写我们无线的生活其实还是到处都是线。摄影不仅改变了我记笔记的方式,同时也改变了我的写作方式。它触发你无穷无尽的思绪,照片是一种观念的半成品,让我不断在其中往返。

去年我写了一篇关于伊斯坦布尔的一个商人的故事。几周后,一个和我一起在土耳其的朋友写信给我,她非常吃惊于我能够将其写得活灵活现:“你是记了很多详细的笔记,还是仅仅凭借记忆?”事实上,我是通过阅读照片而展开写作的。而她所称赞的我描写的细致,坦白地说,那并非是在当时就看到的——而是在我仔细看了照片,努力阅读各种背后隐含的意义才得出的。

即使是写一篇普通的文章,我也很少有不把图片影廊打开的时候,或者我会在眼前放几张照片。假如我想描绘一个地点,我就会找到我在那里拍摄的照片,假如我描写一个人,我就看她的照片。当我自己的照片无法满足要求,我就去Google里检索。

James Wood在“关于幻想小说”里谈到,照片可以让气氛沉闷,“没有比创造一个虚构的人物更困难的”,他发现,“很多新手都可能会有这样一种表述方式”, 他把这种来自照片的写作文风予以描绘:“你肯定会熟知这种写法:‘强烈的阳光让母亲眯起了眼。有的季节,一个死气沉沉的农民……那是我的父亲,他头顶那顶天鹅绒毡帽,从布拉格买的,那是他的元素,令人无法忘却,我自童年就印象深刻。’”

Wood恶搞了生手们的写作,他指出其在写作方面的磕绊和静态化,因为描绘比融汇会更容易。不过,Don DeLillo却认为一张照片就可以激发他的写作。“Falling Man”就来自同名的一张照片,作者Richard Drew,照片拍摄自911双子塔袭击,画面里一个坠落的人。

写作练习都是通过照片展开的:选择一张照片,然后根据其内容创作一段叙事,拿来照片,然后请作家使用其中一个人或一个物件,写一个故事。虚构和非虚构写作者,都以此为拐棍,尤其是当作家记忆受阻或者缺失的时候。让幻想小说作家的文章变得沉闷的照片可能会让小说家的作品充满生气;同样一张照片让记者接近准确的事实,但却也可以激发诗人的创作灵感。

数字照片,无穷尽,廉价,它让我们每个人都变成了资料管理员。我们每一个平常的拍照的举动,都会影响我们如何记忆一个事件。Linda Henkel的一项研究试图测量照片对记忆的影响,这篇文章题为:《卡片机的记忆:一次博物馆参观过程拍照对记忆的影响》( Point-and-Shoot Memories: The Influence of Taking Photos on Memory for a Museum Tour),Henkel带领两组学生参观博物馆,第一组要求观察作品三十秒,第二组是二十秒,然后再拍照片。第二天,研究人员测试两组学生的记忆。

Henkel发现拍照让学生对事物的印象变浅,细节也记得不如没有拍照只是观察的那组学生多。实验者又做了一个测试,指导学生拍照的时候使用变焦镜头拍摄,而不是仅仅记录。而这则让学生比仅仅观察的测试组学生印象深刻。实验虽小,但却有很多启发:拍摄照片改变了我们经历世界的方式,但是重读照片,则可以改变我们的记忆和经历。在上面这个试验里,研究者的结论是:重读笔记要比仅仅记下笔记的效果要好,与这个研究相似,我们的照片只有在我们与之接触和互动时候,才能帮助我们有更好的记忆,不要仅仅只是积聚照片。

用照片写作看上去是同样的效果,我们借此把经历转化成文章。我怀疑,它不仅改变我们写什么,也改变了我们怎么书写。Selfie热潮出现的同时我们也迎来了一个自传体小说的时代,这并非巧合。

摄影导致一种新的“说图”(ekphrasis),尤其是作者本人也是摄影师的时候。那就是我为何发现自己非常愿意放下笔记,全身心地投入我的照片流。我的照片是更有用的草稿。甚至这篇文章也来自一个“图集”:Joan Didion的“Slouching Toward Bethlehem”的封面,一些我拍下的文字段落的照片,我朋友邮件的截屏,以及我自己关于伊斯坦布尔商人的文章截屏,那个人的照片,两段James Wood文字。我在自己的一个名叫“bower-bird bric-a-brac nest” (凉亭鸟,小摆件,藏匿处)的文件夹里翻看这些照片,这个奇怪的短句来自Ted Hughes的文章《文学生活》(The Literary Life),它则正是描绘一个作家工作状态的快照。

(本文为编译,一些语句乃译者之理解,未经作者授权。进一步阅读请点击原文观看)

Comments (6) Write a comment

  1. 抬头这照片让我想到《黑镜》那集《一千五百万的价值》~阅读到的对外的信息都是被构建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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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如果“被构建”说成立,那么借助影像到达陌生世界变得更难—陌生的世界将更为陌生。技术使得影像获取更为便捷,因此而代替笔记,这点不错,但也揭示并且证明着摄影的“笔记”将同样加速度地被替代,多媒体?或是另一些影像获取手段。摄影将成为一种业余爱好式的手工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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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会被google眼镜儿替代?

        神马也不说了,去看黑镜。话说有一回我去弄头发,一边儿看着黑镜,做头发的小哥后来忍不住了,他说你不要总看这种阴暗的片子。并举出我日渐变糟糕的头发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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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呵呵。当摄影更多地是我的手工爱好而不是职业时,降血压啊。装装卸卸,走走拍拍,冲冲洗洗。。。时间缓慢,不再只盯着世界,看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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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看到弄头发,眼前出现意识流的蒙太奇:水流从头上逶迤而下,流过长长,长到无边的漂洗托盘,冲洗出七个相扑小矮人,黑脸大嗓正回肠荡气,正是午后,正经人都在上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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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还有一个小裁缝躲在角落里,身上披着一条大红的绶带,上面写着:一下打死七个~~~ (苍蝇)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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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摄影如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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