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影者专栏/Moving Portraits

文/ 刘张铂泷(1416专栏作者)

1964年到1966年间,Andy Warhol在他的“工厂”拍摄了一系列名为“Screen Tests”的短片。短片的拍摄方法很简单,一台16mm的摄像机,100英尺长的胶片,24帧每秒,被摄对象坐在摄像机前2分半。被拍摄的人都是那个年代出没在Warhol“工厂”的一些名人,Bob Dylan,Allen Ginsberg,Yoko Ono,Susan Sontag等等。这和就拍一张胸像照片不同,照片就定格在了某个时刻,表情是固定的,在拍视频的过程中人物的心理在发生变化。有的人很淡定,比如Edie Sedgwick,整个过程中基本保持一个状态,有的人就显得非常不安,比如Bob Dylan,从一开始就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在照相机前人们很容易掩饰自己的状态,可在摄像机前面坐上几分钟就没这么容易了,这就像是一面照妖镜,修为不够的就原形毕露。如果你去问Warhol他为什么做这个东西,他一定会说:“呵呵,interesting。”

放在那个年代的背景下来看,可携带的摄像机刚刚开始兴起,这意味着艺术家们可以使用视频(video)这一新媒介来进行艺术创作,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反抗电影(film)的叙事传统。什么是电影的叙事传统?讲故事,起承转合。这就是实验视频的第一个出发点,反叙事,无叙事。除了Screen Tests以外Warhol还做过更极端的东西,拍人睡觉,这个视频长达5个半小时,整个内容就是睡觉,什么别的都没有。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实验视频是在放慢“速度”。整个摄影技术的发展历史是一个“加速”的过程,感光速度越来越快,曝光时间越来越短,走到极致出现了Harold Edgerton的子弹打苹果的照片,另一条发展路线则是Muybridge和Marey的动态照片以及后来发展出来的摄像技术。再放大一点来看,20世纪初期随着汽车,飞机的发展,人们对速度越来越着迷,这在60年代开始出现了反思。于是也就产生了这种“无聊”的视频。

无聊的目的是什么?到底是想让人看还是不想让人看?可以说既想让人看又不想让人看。习惯了电影叙事的人们会期待着出现变化,于是在看似毫无变化的Screen Test或者Sleep中人们就开始等待,在等待的过程中开始关注画面中的各个细节,当屏幕变大之后这个过程就更为明显。我觉得到达这个程度的时候艺术家的目的就达到了,他们用一种看似无聊的手段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继Warhol的Screen est之后,Gillian Wearing在1996年做了一个更为发指的视频,她找来了26个警察,用看起来就像是拍一张合影的画面拍了一段60分钟的视频。这又引发了另一个问题,当这个视频在博物馆里出现的时候,观众应该或者说可能会看多久?如果在剧院里面看电影,这是一种被动的行为,多数情况下观众不会选择在中途起身离开。而当视频进入博物馆(画廊)的开放空间之后,观众是主动选择观看时间的,作者无法强迫观众看完完整的作品。当观众来到一个视频前的时候通常视频处于中间,观众既看不到开头也看不到结尾。因此一小时长的基本无变化的视频让观众免去了期待,从哪个时间点开始看是没有区别的,是否全部看完也并不重要。推测一下,5个半小时的睡觉估计Warhol自己都没完整看过。

Gillian Wearing

前面所说的几个例子艺术家更多是站在视频与电影的对立关系上来考虑作品的,当然还有一大部分Moving Portraits是在探寻视频和摄影之间的关系。比如Fiona Tan在2002年展出的视频装置Countenance,她拍摄了250多个柏林各个地区人们的肖像,人们以拍照片的姿态站在摄像机前,每个视频持续的时间大概半分钟左右,被拍摄对象都保持很静止的姿态,有的不看眨眼很难分辨是视频还是照片,也有一些在外景拍摄的能看到远处有人在走动。有趣的是她拍摄采用的构图和表现形式都完全模仿了Sander在20世纪前段拍摄的肖像照,只是将静态改为了动态,Sander画面中的那种稳定感在人们发现Tan视频中人物的动作之后开始变得不稳定了。我的一个同学也以同样的方式拍摄了一些视频,其中的一个模仿了Chris Marker在1962年拍摄的一部电影La Jetee的片段。说是电影,其实这部电影除了一个镜头以外剩下全部由照片组成,这个唯一的动态镜头是躺在床上睡觉的女人睁眼眨了一下眼睛(18:39)。当习惯了照片的转换之后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画面会让人瞬间以为是错觉。这也是这类Moving Portraits的目的之一,游走于视频和摄影之间。

Countenance, 2002  Video-installation

还有一类与摄影关系密切的Moving Portraits是使用慢放来表现的。典型代表是今年在大都会博物馆展出的James Nares的Street,他用高速摄影机拍摄纽约的街头,放慢后的效果就像是静帧的摄影作品。这个视频时长有40多分钟,看的时候一点也不会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就期待它能一直这样放下去。夸大一点说,这个片子就是纽约街头摄影的集大成者。和它对比鲜明的慢放Moving Portraits是Alan Rickman的Portraits in Dramatic Time,又是泼水又是掀桌子的。慢放的后果就是,我们特别着急看到下一帧是什么。

最后引用David Campany的一段话吧,虽然说的是静态摄影,但某种程度上我认为也适用于Moving Portraits:“对于静态照片来说,叙事(narrative)往往就是一种讲故事。但在罗兰巴特看来,一张照片不必成为电影就可以是像电影的。“叙事“这个词可以延展,它可以是形容词甚过名词。那么,一张照片就可以不必从属与一种叙事就具有叙事性。”

Still photography struggled with narratives a s storytelling. For Barthes, an image could be filmic without being a film. And by extension the term ‘narrative’ could be grasped more as an adjective than a noun. An image could simply be narrative without belonging to a narrat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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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张铂泷,美国视觉艺术学院(SVA)摄影硕士在读,《留影者》是刘张铂泷在1416教室的个人专栏。

Comments (4) Write a comment

  1. I am not sure if I make it right. When Barthes said an image could be filmic without being a film, he refers to the time in photographs. The punctual time in photograph exactly starts from a certain time at a certain location, even with a certain "man". Thus, images become narrative, whether it is shoot as still photography, or moving portra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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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以前看过一条电视新闻说一个被杀的女孩,当时就放了一张女孩的背影照片,看了大概2秒,那女孩突然回过头来看镜头,吓我个半死,结果发现原来是个视频,前两秒都没动… 故意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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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看完之后我有个感觉,就是当代艺术甭管其形式是什么,通通都有演变为行为艺术的趋势,比如观看的艺术、呈现的艺术、理论诠释的艺术,etc… 当然了文章本身还是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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