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站在纪实摄影这一边

第二届ofpix基金开始接受申请

美国首府华盛顿出了重大车祸,点开纽约时报网站,我却吃惊地发现,压在这条新闻上面的竟然是一则来自中国的报道:《中国工人工作条件恶化》,文章所配的照片是十七岁男孩刘攀父母忧伤,绝望的面孔。

刘攀的生命已经被文具厂的机器碾碎,遗留在他的工作证上的照片,清秀稚嫩——15岁,他就在这里上班了,每月工资不到1300块。

前段时间,英国《卫报》也推出了一系列中国报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段视频:《从工厂到农村》,记者跟踪深圳一位因为经济危机而失去工作,不得不返回农村的一个女孩,一路随她拍摄,直到回家,片子末尾,回到家的女孩说:“我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这让我体会到了她身份的尴尬,同时也在想,她下一步又会去哪呢?

卫报的这个栏目叫做《十字路口的中国》

把脚步在《卫报》上挪一挪,发现他们的艺术评论专栏作者 Jonathan Jones竟然写了一篇关于摄影的文章《“黑色”天才 Guy Tillim》( The dark genius of Guy Tillim)介绍来自非洲的一位纪实摄影师。实话说,我没有想到Jonathan会写摄影,更没想到他竟然会写纪实摄影,他这个栏目向来都是艺术史,绘 画和展览的评论文章。

Jonathan说话也刁钻,文章上来就是:“你大概从来也没有听说过我称呼一个摄影师为天才。我认为对于那些仅仅拿着一台机器,快门一响,作品就被称之为艺术的人,我们已经给他们太多的宠幸。”

Jonathan所欣赏的这位非洲摄影师,不但报道非洲的战乱冲突,同时也拍摄城市里的嘈杂和新旧更迭,是个典型的纳切威一样的人物。

“Tillim是个激进的艺术家。当下的艺术博物馆,富有世界的人群试图制造一个梦幻般的现代非洲的形象——就好像庆祝一些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东西突然显现出来——而他却仍然在记录复杂而动荡的非洲大陆。”

“他是一个真正的讲故事的人,他在讲述真实,直接或者间接,平凡叙事或者诗意的表达,但无论如何,只有这样,摄影才会显现出它的艺术的力量。”

坦白说,我并不能完全认同Jonathan的观点,比如他对所谓表达日常生活的摄影被推崇的不满。但是他的言谈却仍然给我很多启发。

当 我把这篇文章的题目定为《我要站在纪实摄影一边》的时候,犹豫再三,我并不希望制造所谓纪实和艺术的冲突,“共生”带来的舒适反而是我最近的深刻体会。这 就好像纽约的地铁,左边是黑人,中间是黄皮肤,右边是白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打扮,但是谁都不会多看谁一眼,每个人都自在地活着,这当然是最好的。

只是Jonathan的谈话让我想到之前和曾翰等一些朋友讨论过的一个话题:究竟什么样的摄影才能叫做“中国的”摄影?当时,我们并没有得出答案。但我现在认为,事实上,并没有“中国的”摄影,只有“在中国”摄影。

尽管剥离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外壳,在最里面,所有的人都有着相同的灵魂和感性的需求,但这个脱离外壳的绝对条件似乎并不存在。

我最近看了一些画册,我开始关注前言,我发现那里面透露出他们为什么要这么拍照的原委 :

Dieter Appelt,德国摄影师,二战结束时,他还是个孩子,当跟随父母回到家乡,农田里是成堆的士兵尸体,这个场面留存在他头脑中,并一直影响他的创作——黑色,散发死亡气息。

Thomas Demand,德国摄影师,他成长在德国战后的氛围中,建筑要重建,人心也要重建,大屠杀的阴影仍然在人们心中回荡。建筑则成为那个时代一种新的精神象 征,出现了包豪斯,是建筑的民主和现代思绪的结合体。在Demand成长的小城,连邮局都是Richard Vorholzer设计的,他负责主持了战后大部分建筑的重建。Demand说,我的个体环境一直和公共历史相关,这是我的幸事。

Mitch Epstein,美国摄影师,在他学习摄影的时候,20世纪六七十年代,也正处于美国的社会变化和转型时期,他的老师是新纪实派Garry Winogrand,不同的是,他开始拍彩色,在他的镜头里也一直在试图给美国社会予以一个定义。

Mitch Epstein

给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佐藤玲(Rei sato)的画册SUN,照片都是她在去工作室的路上拍的,零零碎碎,看得让人觉得心里分外晴朗。这让我想到还有很多日本女性的照片,我觉得那都是一种“ 家庭主妇”的视角——这并不是贬低,而是羡慕,羡慕她们能有那样一种真正的生活的视角。

我每次路过华盛顿公园的时候,看到草坪上东倒西歪的小青年,唱歌的青年,party的青年,还会想到 Ryan McGinley,大概他就是在这种环境里成长起来的:每个夏天都他们都在狂欢,总是觉得夏日的假期不够长。

但华盛顿公园不属于我,我只是过客。我想到的是十多年之前,学校活动中心门口的小公园,我和我的同学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我们议论:“那才是摄影”。那是在看完孙京涛组织的他们摄影小团体的照片放映活动之后。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起他们的作品,孙京涛的《幸福路》袁东平的《精神病院》《穷人》

我想,这些才是伴随我们成长的中国现实,网络带给我们很多无脉络的信息,但是我们却仍然必须在脉络中成长。

我想起写这些,并且在标题上写着《我要站在纪实摄影这边》主要是想宣告一下第二届ofpix基金开始评选了。在这个链接可以看到介绍。这次则把基金的发发对象定位为“社会纪实摄影”。

什么是社会纪实摄影?

最近刚刚看完一本路易斯海因(Lewis  Hine)的作品集,他用自己的照片帮助劳工阶层,作为证据,而最终促使废除童工法的出现。这就是社会纪实摄影。这些作品的目的不是为了出 画册,而就是为了作证,为了改变现实。海因在拍照的时候,曾经给他的老师写信:“我感到,这些照片是有用的”。他还在哥伦比亚大学修社会工作的课程, 这使得他对如何用照片来反映社会问题,有着更为清晰的思路。

海因的画册翻到最后,就只是心酸。一方面是他所拍摄的童工,那单纯、直逼你而来的眼 神,和他们令人绝望的工作环境之间的反差让人透不过气来,另一方面也是为摄影师的遭遇而叹息。他为家庭所迫,曾在工厂打工,一天干13个小时,疲惫不堪。 他从来没有富有过,后来他试图向派遣他拍摄童工的机构申请加薪,那时候,他的照片已经获得很大的社会效应,但对方不但不加薪反而给他减薪。他不得不辞职, 去欧洲为红十字会服务。他六十多岁还为杂志工作,晚年经济仍然窘迫。

把基金颁给拍摄社会纪实的摄影师,并且用这样一种有些极端的方式说出“我要站在纪实摄影一边”,我们的意思是,相对于把照片用来表达私人感情,用来挂在墙上欣赏,用来赚钱,放在“在中国摄影”这个语境下的时候,我们更愿意利用这个基金鼓励社会纪实摄影,尽我们微薄的力量。这绝对不是否认另外一些摄影,它们同样有意义。

和詹膑讨论ofpix基金的时候,他提出一个视野的概念,以前的camp的征稿作品中也呈现了一些问题,比如,你不能再拍流浪猫了——也并非是不能拍,而是有比这个更为重要的现实,如果你把眼光从身边移开,你会看到更大的现实。

我们还希望ofpix的基金项目能够和NGO组织合作,这样它们就能够发出更大的声音,并真正起到效果。

Comments (26) Write a comment

  1. 相对于把照片用来表达私人感情,用来挂在墙上欣赏,用来赚钱,放在“在中国摄影”这个语境下的时候,我们更愿意利用这个基金鼓励社会纪实摄影,尽我们微薄的力量。 [:Yeah:] [: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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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今天晚上奇遇花园咖啡馆有一个NGO沙龙
    http://storygarden.me/810.html
    每个月末周四都是。上次photocamp的时候有邀请大家来参加和NGO组织交流,对申请ofpix基金感兴趣的可以来参加。
    另外我们也在尝试向一些公益基金申请钱来让ofpix基金能支持多几个人.. [:Auto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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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第一:“中国的摄影”就是“中国摄影界协会的摄影”可以是定论。

    第二:那么至于摄影叫公的母的,什么国家的,那是病论。等同于第一条。

    第三:摄影没有国界,如果有,那是因为时代,空间造成的。

    第四:社会道义利用摄影这种手段是可以表达的。并且是价值取向个人选择。

    第五:纪实摄影同任何一种摄影形态来说都是不归路。都会拷问有良知的摄影者本身。或者成为一种“恶俗”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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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俺只想知道你是啥星座的。为啥你的思维总是飞出去老远,再自己往回收一次。或者说,总是发疯,然后正常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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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任老师,非常赞同你今天的态度,可是你得承认,我们和你的读者有代沟了,我们理想中纪实摄影的深度和力度,在80后90后一代的积累还需时间,我说他们了解多少中国?不用出北京,去花几天时间去公安部信访办,人大信访办体验体验就都清楚了,就担心他们没有勇气。奇怪么?“和平年代”害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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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to 王笑飞,我没有觉得我和读者有代沟。对纪实摄影不是理解和讨论的,而是要做的。我们都并没有做出有分量的东西,所以,并没有充分的发言权。我只有苟且偷生一步做这个基金帮助想做这个事的人。
    作为一些既得利益者——我们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了,我们并不能要求还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的所谓80和90后的人去为公共服务而做贡献。如果有人有勇气这样做了,那是让我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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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我其实一直想说,摄影师是需要一种情怀的,虽然我也不提倡是什么道德制高点的评价式照片,或者娱乐化的社会纪实。但是摄影师是需要情怀的。关于这种情怀,我觉得你内心是有的。
    但你的博客给我的感觉,时常好像一个走在沙尘暴般巨量“垃圾”信息当中,被迷蒙了双眼的行人,时而突然犹如一个夜半突然醒来的诗人,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下一句短短的,但是极其震撼的诗句。
    一句话呢,就是:还很小女生。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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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to yoyo 谢谢你所谈及的这些事实。你的感受大概是因为你最近才开始接触这个博客,因为工作非常忙,我之前的博客一直就是只译介信息,不做太多的评论和分析,因为根本没有时间思考,我就把我感兴趣的东西都拿出来。这并不是说它们就是好的,对的,而是因为它们是“新的”,我对新事物始终很好奇。

    在美国这段时间,我有了一些思考的时间,也写了一些类似评论的东西,这也算是人生的进步吧。但因为是刚刚才展开思考,所以也有各种波动。

    我所希望的是,大家来这里,看到的就是一个很个体的人在写东西,应该接受信息,而不是接受观点,因为博客必定会有博主自己的情绪在里面。这也就是不要把这里太当作教室的一个原因。

    我的确喜欢去各种地方溜达,接触大量新鲜事物,但是我没有觉得它们带给我巨量的垃圾,它们让我更好地进行环境检测,了解社会发展。

    不过呢,也但愿我的双眼能不被迷蒙,每天保持醒的状态,采摘的信息都是有益的。

    我的星座是白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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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针对7楼的回复:“引号内为原文”
    任老师,你回贴的观点和你的文章是矛盾的,所以我建议你的文章要每段注明出处为好,以便我们清楚哪些是你的原创,哪些是你的转载。

    “纪实摄影不是理解和讨论的,而是要做的。”
    一个摄影者的视角和高度决定了他的专题的力度,没有思路的盲拍是没有价值的,刘香成编的关于中国的图片书就是例子。他始终在俯看中国。
    而你文章中的信息:自中国的报道:《中国工人工作条件恶化》及卫报的《十字路口的中国》的视角才是关键。
    都说不知道拍什么,可你总在回避这个主要问题。

    “我们都并没有做出有分量的东西,所以,并没有充分的发言权。”你的这个观点与80后没有代沟,难道一个没有拍片的资深编辑对一个没头脑的摄影师拍回来的垃圾报道没有发言权?

    “我只有苟且偷生一步做这个基金帮助想做这个事的人。”
    任老师你正确的观点会帮助很多人,而不是基金这点钱的问题。

    “作为一些既得利益者——我们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了,我们并不能要求还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的所谓80和90后的人去为公共服务而做贡献。”

    我们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可不能算既得利益者,既得利益者是现在说的黑领阶层,利用垄断及政府关系稳固获利的阶层。

    在中国奥运四川救灾中,为为公共服务而做贡献的大多数都是还在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的所谓80和90后,付出精神是不分年龄的。

    而阅历和思想深度是和年龄有关系的,

    是的,很多概念需要和你沟通,清晰的概念是判断的前提,您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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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1416是一个有着奇花异果的采摘园,园主敞开大门,孩子们蜂拥而入,流连于园中,吃着免费的不知名的水果,嬉闹于树下。等孩子们离开果园时,也不清楚这果是怎么来的?这果树是怎么种的?别处是否还有免费的果子?
    老师如果称为园丁的话,是要从开荒,整理,挖坑,种树,浇灌,多年后才能长成一颗果树,如果学会了种树,才能吃到长久的果实,这个采摘园到像个水果超市,是批发来的,希望同学们学学怎么种树吧,毕竟自食其力很重要。
    任老师您想做园丁呢还是超市店主?哈,这个想法有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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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to11楼
    “我之前的博客一直就是只译介信息,不做太多的评论和分析,因为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应该接受信息,而不是接受观点,”

    任老师,作为人大新闻摄影博士导师,对你以上言论予以严重怀疑,惭愧,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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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 [:Bow:] 呵呵。不好意思,我可能是有点急,口无遮拦了。我没想说那些信息无用。
    谢谢你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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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齐国史官太史伯秉笔直书:崔杼弑庄公。崔杼将史官杀掉。
    继任史官太史伯的弟弟太史仲又写:崔杼弑庄公。又被杀掉。
    二弟太史叔继任史官仍写:崔杼弑庄公。仍被杀掉。
    三弟太史季继任史官还是写:崔杼弑庄公。
    齐国南部有一位“南史氏”听说了这件事,捧着简册,日夜兼程赶来,准备续书此事。
    崔杼杀不下手了。
    最后齐史定书史事:崔杼弑庄公。

    看完任老师的文章,我突然联想起了上边这段故事。两者有一定的可比性是:纪实摄影者就象史官一样,最最重要的是“纪实”,把事物原原本本地呈现于世人眼前;比史官多的一项功能是不仅传诸后人,更能改变现实。

    在这个领域,摄影只是手段和工具,它对技术要求不高,更不需炫技,它是形而下的,所以应该没有“纪实摄影界”,只有“纪实界”,它也不能称摄影艺术,而勉强称得上是纪实艺术(从艺术的广义角度讲)。呵呵,是不是有点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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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 我们不能要求这个社会每个人都是爱因斯坦
    我想很多人当手上有部相机的时候一定会问自己,摄影是为了什么,就像很多人会问自己是什么一样。
    摄影给了人定格保存时间的能力,但摄影技术的产生并没有定义摄影应该用来做什么。
    纪实摄影是很伟大的,特别是那些跟在历史脚步下的纪实摄影师,他们所制造的影像在讲述着人类的故事。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做这些,那摄影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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