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金史密斯

最近一直想找一本有关尤金史密斯的书来读读,不是他的画册,而是能够看到更多他言论以及评论的偏重文字的书。我在NYU的图书馆里曾看到过一本,但当时没有细读,就这样放过去了,甚至连书名都没有记下来,现在实在很后悔。

平面媒体中图片故事报道形态的形成和完善,尤金史密斯恐怕是最早的探索者。今早看到一篇博客,作者提到,当他看到尤金史密斯所拍摄的《乡村医生》时,才意识到摄影所具有的强大叙事性(the power of narrative photography)。这让我感到非常好奇,早期摄影人究竟如何展开从单幅照片到图片故事的思考?照片是不连贯的瞬间,用多幅照片“叙事”并非这一媒介的优势。(其实,我想它到今天仍然是个问题。)

关于《乡村医生》这个报道,它1948年发表在《生活》画报上,据说一下便成了图片报道的经典范式,并奠定了尤金史密斯在这一领域的地位。这个故事是摄影师在Colorado州一个乡村里花了23天完成的,拍摄了乡村医生Ernest Ceriani忙碌的生活。在生活的网站上可以看到当时发表的全部照片。从打头照片到故事发展的过程,医生对不同病人的救治,他的业余生活,一直到结尾照片,这28张照片的确可以说是图片故事报道的范例。不过,28张照片——今天的图片编辑肯定会辣手砍掉一半。这样的图片报道,也许是电视匮乏时代的独特产物。

《生活》的网站最近发表了一组《乡村医生》从未发表过的照片,我觉得它们反而更有趣。

这些照片的确不符合尤金史密斯建立以及所遵循的图片报道的风格——无论是故事的结构还是画面的结构,都不是尤金史密斯的语言,但这些可谓是失败的作品,却蕴育着多样的可能。甚至,我觉得它们更有惊喜。

下面两张图片,前一张是正牌乡村医生故事的开篇,后一张则是被遗弃的照片。较之前者的宏大叙事的风格,我更喜欢后面图片的感性。

还有下面这张照片,尤金史密斯肯定不喜欢它不严谨的构图,但我觉得它很好地再现了病人求医问药时的状态,是个幽默甚至有些荒诞的瞬间(看病本来就是如此吧)。

我很想知道,晚年的尤金史密斯再去选择这组照片,是否依然是同样的结果。据说他后来在一所学校教新闻摄影,他课程的题目是:摄影制造困难(Photography Made Difficult),而1958年到1959年,他还做过一个摄影项目,透过公寓的窗口拍摄纽约的早晚和四季,其中部分照片发表在生活画报上,题为:窗前的戏剧(Drama Beneath a Window ),这种毫无逻辑的叙事方式距离他发表乡村医生图片故事正好十年。

正如尤金史密斯试图用照片刻意塑造一个乡村医生的光辉形象,当我想进一步走近这位有着极尽完美主义情节的坏脾气摄影师,在文献里看到的却是一个被刻意塑造的完美形象。比如,在著名的尤金史密斯基金会的网站里,没有太多这位摄影师的生平经历,没有对他的研究文章,尤金史密斯在这里是一个缺乏细节描述,孤独而伟大的人道主义摄影师。一篇简短的文献里提到:他去世的时候银行存款只有18美元。这种语焉不详的文字仿佛在告诉我们他为人道主义奉献终身,但只有18美元的穷困是因为拍纪实摄影所导致么?

无论尤金史密斯基金会还是马格南,都没有提到,为了保持旺盛的工作状态,这位摄影师一直吸食安非他命,酗酒并导致中风,他脾气太糟糕,那完美主义的个性让他毁掉自己十几岁最开始拍照的全部作品。我一度怀疑他是处女男,不过,资料显示他是摩羯座——联想他的工作狂特性,这也不是让人很意外。

我们的历史实在缺少这样的八卦和细节,留下的都是大师如此这般光辉的形象。

其实把一个人说得光芒四射而又丝毫不歪曲事实并不困难,比如,维基百科和马格南网站都提到:

“尤金史密斯因拒绝使用中画幅相机而被《新闻周刊》炒鱿鱼。”

另一份资料是这样说的:

“在加入《新闻周刊》一年之后,他因为违反杂志的明确指示,使用小型相机(2¼ X 2¼)拍摄而被开除。史密斯的理由是,他感到小一点的相机可以让他在观看上有更多的自由度。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使用各种相机工作,从小型的Minox到4 X 5相机,他无所不用。不过,大部分的照片都是用35毫米相机拍摄的,他通常会在脖子上肩膀上挂着六七台相机工作。”

这两种叙述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显然,前者在刻意制造一种戏剧性。

我们就不能好好说话么?答案是,太难了。

对于我,越来越明白,没有细节的历史不是历史,正如没有观看的照片不是照片一样。

所以,把这篇文章放在我们的“还乡计划”开始之初,我的意思就是这个。

Comments (18) Write a comment

  1. 两张医生出场的照片,一张好像是美国大片,一张好像是监控画面。就好像一张是冠希哥穿衣照,一张是冠希哥的人体艺术照一样。

    历史需要的就是赤裸裸记录的监控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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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http://www.amazon.com/Let-Truth-Be-Prejudice-Photographs/dp/0893811793
    Let Truth Be the Prejudice

    我在我老師家裡翻閱的印像是:
    這是一本擺滿照片像印樣那樣的書。(當時根本沒看文字的部份)
    圖片自然都是精挑過的,
    但比印樣大一些,一頁放了許多張也像印樣的感覺。

    有專書考證尤金.史密斯把他拍的史懷哲的照片進行暗房合成。
    (理由明顯是為了利用剪影構圖形成一種敘事。)
    再加上他賣得最好的一張照片是到天堂之路(受傷後恢復時拍他的一對兒女),
    跟他拍窗景、拍音樂人的生活,
    so我推定如下:
    這個人骨子裡是藝術家,不是攝影家。
    (這是我常拿來取笑人的話。例如:那幾位攝影記者都是藝術家喲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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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本书貌似也不错。非常喜欢书名,Let Truth Be Prejudice,很想购置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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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的确应该去彻底做一个艺术家,比如看这里:
          I am an idealist. I often feel I would like to be an artist in an ivory tower. Yet it is imperative that I speak to people, so I must desert that ivory tower. To do this, I am a journalist—a photojournalist. But I am always torn between the attitude of the journalist, who is a recorder of facts, and the artist, who is often necessarily at odds with the facts. My principle concern is for honesty, above all honesty with myse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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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又,為了構圖、敘事、戲劇性,
    尤金.史密斯可以擺拍或引導被攝者:
    水俁症那張母親幫女兒入浴的照片。

    這就是紀實攝影大師的真實作為。

    以及,這就是紀實攝影發揮威力的初始或黃金時期必須面對的真相。

    這種藝術化的手法或說基因,
    一直跟隨著紀實攝影。
    或者說,不論多麼的紀實,
    攝影同類包含攝影者本身會從某種攝影美學的角度要求照片。

    想通了或知道真相使人對神話傳說除魅。
    這就是我的結論。
    我的另一個提醒是:
    尤金.史密斯沒有在構圖不完美時不拍。
    他還是先拍下來。再到暗房努力試圖優化影像。

    基本上我幫尤金.史密斯為所有越線PS照片的大師級起始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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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改錯字。基本上我封尤金.史密斯為所有越線PS照片的大師級起始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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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觉得他的作品还不应该归到纪实摄影,更多是针对杂志的报道摄影。而美国的报道摄影风格是很强调戏剧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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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是的。
          紀實攝影在這裡說的是一個較寬大的範疇。

          我認為攝影師有雜誌專題報導的訓練或經驗,
          可能比只有報紙的新聞攝影經驗更棒。
          雜誌更講求照片的品質跟畫面經營,
          就長期發展而言這不是壞事。

          我認為他會被歸為紀實大家是因為他的最後一個重要題目:
          水俁症。(工業災害的經典報導)
          即使當時日本攝影家也同時在拍,
          似乎做不到他的程度。
          印像沒錯的話,他有些畫面用了魚眼鏡頭,
          呈現了器材發展的影響。(那效果其實在整本書中不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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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现在总是怀疑完美的社会纪实类照片,反倒一些不完立美的照片从不令我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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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選定的照片不一定是標准,除非你自己願意這樣下定義。這些所謂的標准照片到現在快成為成語了,他讓我們感覺到仿佛神話天生就該如此。難道它不是幻象?以東方人的傳統來看他們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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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想跟任老师讨论一下纪实摄影和报道摄影的区分,在我看来,报道摄影似乎应该包含在纪实摄影之内吧,只是更适合以杂志画刊画报的形式呈现吧。
    另外,我对杂志未刊出的几张图很感兴趣,幻想着如果我来编这组图的话,会是怎样一个效果呢。。。 [:B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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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嗯,如果尤金史密斯不乐意,这些照片是不可能刊出的,所以图片编辑的幻想只能在他过世之后。

      咱们还是轻易别讨论区分,如果要讨论,应该就更容易的话题讨论,比如你为什么需要区分它们?如果不区分又怎样?否则就变成大专辩论会了。哈哈。。。。更具体一些:作为一个图片编辑,当你看到一组照片的时候,你会先区分它们是报道摄影还是纪实摄影,然后再去考虑其使用么?作为一个摄影师,你会先考虑自己要拍纪实还是报道,然后再去考虑如何拍么?
      在我看来,某些归类的需要往往是一种“政治”需要,这在今天这种多元发展格局下,显得越来越局限和乏味。除非迫不得已写摄影史,尽情撒欢儿去做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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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刚刚发现这个博客,所以这个时间回复可能会吓人一跳。
    关于乡村医生首张照片,其实做为开篇,他们最大的区别在于哪张可以用来做跨版。但我怀疑这里的首张横版图不是最早出现在杂志上的,后者可能剪裁过,这张是原作,因为人物居中太正,这是跨版图不容许的。
    说这个问题,其实主要是想说,也许大多人拍摄的时候不会去想这个问题,但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你的照片最终要放在什么东西上, 墙上?桌上?画册里?书里?杂志上?报纸上? 这些不同的地方对照片的要求是不同的。而更重要的是,不是这个思考你一定要具备,而是必须要让这种要求变成你的拍摄和选片的习惯。尤金显然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个道理,并溶进了他的拍摄和选片的风格里。
    再则,选片,呵呵,这个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比拍摄还要重要,我们看不到选片正确所带来的成功效果,但我绝对相信,大多优秀的摄影作品,其实并未被选中,数量要比被选中的优秀作品,多的多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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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摄影如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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